I Know What You Did Last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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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再来猜谜2008/4/15 20:32:00

我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以一种极不恰当的方式喜欢上他的。

是三年前的夜晚。

我飞快地穿行于暗夜里人迹无踪的小巷,鞋跟在柏油路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如影附形。

因为公司加班的关系我又走得晚了,坐在末班地铁上不禁要担心:下了地铁回家还得步行将近一刻钟,穿过几条在这个钟点已不会有人的巷子;其中一条的路灯几天前就坏了,被人砸破了,今天早上我还着意瞄了瞄它,仍是那副破落相儿,不能想象今儿晚上它就能重见光明。

放低帽檐,是空虚,还是拒绝应答?

不能怪我胆小或是庸人自扰。近来报纸上搞笑以外,也常有些不“和谐”的调调儿。先是大学生和朋友清晨五点遭劫,稍有反抗就被捅啦;然后有孕妇光天化日下在立交桥上为了几十块钱被一刀两命,不,加上年不满二十的抢匪,三命;最新的一条是高中生被对立团伙砍杀,从下午一点在并非偏僻的街巷躺了几个小时竟无人救助,等他父亲赶到时已断了气。想到这儿我胃肠一阵痉挛,还好晚饭吃得不多。这他爸什么世道!

朝好的方面想。我端详着对面车窗上模糊的影像:我不算特别漂亮,不是招惹人的那型,也不像有钱人——身上穿的是打折时花六百多块买的套装,脚上是三百块钱的质量可疑的靴子,外罩的短大衣已经过了几年的风霜,式样早过时了,没有任何首饰。真的,劫我干嘛?稍微值点钱的是这个千元的皮包,我早该花几十块买个假名牌的,反正我这样的小文员背真的假的都会被判定为假的;连皮包里的钱包也比钱包里的钱更让我揪心。如果歹徒多少有点理性,他应该看出我是很乐于配合的,我情愿把钱包里的钱一五一十地数给他——而不至把我伸手人包的动作看成是种反抗的姿态。

我一张一张地点着钞票,末了还“喏”一声,
仿佛面前是超市里的收银员。

末班车里乘客不多,有个长发的年轻姑娘,一张素脸,衣着朴素,大约还是学生。有个穿得邋遢的老太太,带着一副精疲力竭后听天由命的神气,我猜她刚去医院探了什么人。有几个和我一样表情僵硬的上班族,有的在看报纸,有的似已沉人假寐。还有两个民工模样的男人,倒是格外地警醒,一会儿扫视车厢,一会儿把目光投向窗外;可以理解,他们面临的瀑力是比较堂皇的一种,理应比我紧张。

我不介意和学生、老太婆、工薪人或是民工同车,但其中有一位坐在我斜对面的,的确让我不安,让我多瞄了他一会儿。他外表上没什么特别的:老式的皮夹克,衬衫领子翻在灰扑扑的毛衣外面,库腿也是灰扑扑的,皮鞋的鞋饽サ梅祝辉谡飧龀鞘欣锴О偻蛭姹疾ǖ娜酥胁⒉幌始K奶甯褚裁挥幸煊诔H说牡胤健皇俏叶浴案叽笸汀敝灿泻纹喾矗曳⑾炙蔷R馔獾匚氯岷退常路鹗怯捎谡剂吮冉洗蟮目占湫幕忱⒕巍椅倍悦娴恼飧鋈烁械讲话病?
他已过了中年,头发正在加速后撤中,额顶光秃秃的一片。脸部轮廓深得像欧洲人,眉骨高,眼窝深陷,眼皮下垂,鼻梁显著隆起,鼻子很尖,两边脸颊被刀削下去似的,下巴发青,棱角分明。尽管看不到——他极有可能是在打盹儿——我猜他的眼神该是阴郁而专注的,眼皮一翻就会精芒四身寸,随即放在膝盖上的一双大手缓慢地抬起、张开……我及时地收回自己审视的目光,重又盯着对面的影子——
我可不想和这种家伙同路。

虽然我如此提高了警觉,思维却渐渐化作了一条直线。像我度过这样无聊而又忙碌的一天,在这个钟点回家,听着车轮单调的轰响,随着车厢轻微地、不停地摇晃,想着明日又是一日,我还是我——若不想上眼皮伴着心一道下沉,实在很难。

在城市的地_Xue,梦想去冬眠。

只是一惊的工夫,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厢两侧又一次变得透亮,列车正徐徐停靠在站台上。我向外面的站牌瞥了一眼以确认——这其实是完全不必要的——然后将皮包的带子由肘关节推到肩膀,站起身,跟着那个女学生和两个民工下了车。

在灯火通明、人烟稀少的站台大厅,我再次确认了方向,才朝着通往地面的楼梯走去。走至中途我忽然想起那个“怪客”,忍不住要回头看看——他会跟上她、他们,还是我?

*** ***

横的街,竖的街,不期然的相遇。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就要到这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尽头了,已经可以看到斜刺里身寸出的光亮。我放慢了步伐,调整下呼吸,如果那条相交的巷子里有人,我可不想被看到这副一路小跑的狼狈相。

那里确实有人,不只一个,是两个;一个倒在地上,一个站立一旁。我得骤然止步,我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的锤击:真会这么衰?

站着的是个年轻人,头耷拉着仿佛在沉思眼前这难解的处境。隔了好久他才意识到我的闯人,他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扬起头注视着我,他的神情里混合了歉疚与困惑:“我来的时候都这样了。”他在向我解释。

我谨慎地朝前迈了两步。地上那个是仰面朝天、两腿平伸地躺着,一只手半张着落在头部上方,另一只手按在小肚子上,令人不解;因为他胸口的毛衣颜色明显比较深,与此相连的身下是黑乎乎的一大滩。

“你打120了吗?”
“什么?”
“120,急救中心。”
“没有,”他瞟过来一眼,“他死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是,是呵。”
“我给police打电话了。”

儿时我曾见过死人,可当时不知道。六岁、七岁?好像是上小学前最后一个夏天,要不就是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在家里玩积木,听到外面救护车的笛声由远及近;我爬上窗台透过玻璃往下看——为了不让我独自在家的时候乱开窗户,妈妈用封箱子的胶带把靠窗台的揷销都糊上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从门洞里出来,他们是陌生人,只能让我记住几顶白帽子,几件白衣服。后面跟着楼里的大爷大婶儿,光凭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我就能认出他们。担架上躺着二楼的奶奶(我已忘记她的姓氏了),她穿着当时最常见的深蓝色工作服,看上去还挺齐整的,合着眼。在她头上扶着担架的一只手手指很长,手腕上套着一根朱红的绒布发圈,花白的头发在发圈附近一闪一闪。

傍晚在饭桌上我听爸妈说那个奶奶上救护车前已经死了。

这个人也死了,而且,他的形状现在看来相当的可笑。他还睁着眼睛,尽管眼神黯淡;嘴巴也张着,露出一口烟熏黄的牙齿。他上扬在头顶一侧的那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又似乎在急于发誓表示清白。如果不是死了,他倒像是在某种尴尬的情境下捕获了什么人,或是被别人给捕获了。他的脸并不特别苍白——死人应该没有血色吧,还是因为路灯光线昏黄的缘故?我看看自己果露在外的腿,很冷。他流出的血也不怎么红,再仔细看也是酱黑色的,如墨汁般的粘稠。我不禁奇怪:何谓鲜血?

那么,其它的血在哪儿?

察觉到我的目光沿着他的脚面一路向上,那年轻人有点慌神,把两手在风衣的下摆上擦了擦。他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长库,黑色的风衣。可那风衣的一角是不是格外皱巴巴的、色泽有些不同?

“他,他本来是趴着的。我想、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就把他翻了个身。”

这就是为什么他手上有血。他走进小巷,发现这个人趴在地上,他是个热心肠,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帮忙。他推推这个人,没动,便托住他的身体用力把他翻成仰卧的姿势(这人的手这时从胸部的伤口滑到下腹部),却感到自己的手湿漉漉的,不断有Ye_Ti沿着手掌往下淌。他惊惶地站起,举高手藉着路灯察看。他认出这Ye_Ti是血。他在慌乱中把沾血的手在风衣上擦了又擦……问题是,我可以相信他吗?

“他让人捅了一刀,是捅死的。”
“是呵。”
“真没想到碰上这种事,”他咧咧嘴,一个苦笑,“你看,跟电影儿似的。”
“不是每天都能碰上。”
“可不,还真他X走运,走狗屎运!呵,对不起啊。”

这是他第二次笑。他的笑容很甜。他很年轻,不会超过25岁,长得很好看。他的发型打理得很精心,几缕卷发恰到好处地飘洒在额前,面孔上几乎找不到瑕疵。眼睛很大很亮,眼珠不甚灵活,转动相对迟缓,这就使他拥有了一份柔和慵懒的气质;而当他定住眸子盯住你的时候,既安详,又隐约放身寸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两片丰唇自然地上翘,微笑的时候两边嘴角下移,弧度就更加明显。我记得这是玛丽莲梦露在镜子前无数次练习后才成就的笑容。

突然听到远处有汽车驶过。

春天的猫在墙头踱着方步,浓雾后面氤氲的眼。

他够快吗?他身材细长却不瘦弱,肩膀、胸膛和腰腹的线条说明他是健身房的常客。但他不像动作迅猛的人。他的步子总是慢_Tun_Tun的,总比旁人慢上个两三拍,在这个急迫的世界里他拒绝急迫,他掌握从容和忽略的艺术。可是别忘了,有些懒散的种群在紧要关头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我看过动物世界播出的非洲狮子,他们据说是草原上最懒的一群,尤其是雄狮;可你看看他们追捕猎物的时刻!

“你看见凶手了吗?”
“没有。”
“听到什么声音吗?比方说,尖叫?”
“没,要是女的会叫吧,男的……”
“ML的时候会叫哦。”
……“说得也是。”他的脸似乎红了。
“那,他,”我指指地下摆设似的那个人,“没告诉你凶手是谁?”
“我到的时候他都死了。”
“是吗,不好意思呵,问这么多。”
“没关系。”
“我又不是police。”
他又报我一笑,“我抽支烟,你不介意吧?”
“随便。”

我应该相信他,他太年轻太干净。可年轻算什么?年轻可以是残酷的同义语,人到中年后才会心存恕道。我注视他擎烟的手,是否有止不住的_chan抖?再看看自己的一双手,很平稳。

“真慢啊……你说,police不会怀疑我吧?我可和这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认识这个人吗?”
“当然不、认识。”
“和他约好了在这儿碰面?”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见都没见过。”
“那就没关系吧。你要不认识他,police也不能怎么样。杀人不都得有动机吗?报仇、抢劫,什么的。”
“抢劫?抢劫也得找个值得抢的人吧……”他张大的双眸突然灰暗下去,话音嘎然而止,

他是能杀人的人吗?如果是,凶器在哪儿?是在几米外的垃圾箱里,还是仍然藏在他身上?如果不是,这么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为何午夜时分独自在深巷里游逛?是刚下班?连个包也没有。是刚与朋友聚会后分别?难道他仅仅是个自作聪明的窃儿?

路灯把我俩的影子拖得很长,一直折身寸到路旁高耸的水泥墙上。因为这凝固的影子,我们变得可疑:不像是一对罪案的见证人,反像是一桩瀑行的同谋犯。

他和我望着同一方向,声音近乎忧郁:“你还是走吧,没必要留在这儿。”
“是啊。”

我环顾了四周一番,确认没有遗留任何的痕迹,拔脚刚走了几步,他的声音又从后面拉住了我:“那……”
“什么?”我回头。
“想干吗?”
……
“你什么时候给条子打的电话?”
“就你来之前。”
反正不过几分钟的事,“行啊。”

……

事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皮肤、手和味道。凉丝丝的,光滑得像条蛇;爬过去,树上的花就落了。

我们是不死的,死去的是我们身边的人。

*** ***

他被短暂的扣押后就释放了。因为找不到动机,没有人证、物证,又再找不出任何怀疑对象,警方未能侦破此案。

*** ***

于是我们放歌纵酒,与青春作伴,
直下洛阳。

我到家的时候快中午了,他还在侧着身抱着枕头呼呼大睡,半张着嘴,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几乎全露在被单外面。“难以置信!”我提高手上的Prada(价值80大元)在他脸上碰一下又提起,再碰几下;他翻个身,发出古怪的呻喑。“还不起呢!”我说。

“很困哪!”他揉着眼回答。
“你昨晚又干嘛去了,老睡不够。”
“想不起来了,”他睡眼惺忪地笑,“瞎逛呗。”
“傻瓜,让邻居知道了不定以为咱干什么了呢。”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把身体向上挪了挪,两臂枕在脑后,很舒服地倚在床头,笑得很甜蜜:“既然都惹上恶名儿了,不如就干点儿什么吧。”雪白的被单滑落在他平整的小腹上。

我们相处也有三年了,他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在广大世界里探索的少年的模样:热情、耐心、细致,随时为新的发现而惊喜,也不忘向老的风景致意。他兴致勃勃,但不狂热。他在上帝的伊甸园里自在地逡巡,对所领略的一切心满意足、心存感激,但他并不企图从此定居下来。时辰到了,他就礼貌地离去,从不带走什么,从不留下什么。

可是今天我想要更多,一股神秘的律动在生命之花的最Deep呼唤应和。

我俯身向前,左手抚摩着他的颈项,右手撑在床上;他低声chuan_Xi着,眼眶变得潮湿。

随着动作幅度的加剧,床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一推,原本搁在床头柜边上的一叠晨报“哗”地掉落地上。如果你已预期到新闻的发生,昨天,今天,明天……它就不再重要。

“你呢,昨天晚上又做了什么?”

在那个瞬间我代之以叹息,
面孔破裂,如片片浮云,飞去。

The truth is always out there.

2 2008/4/15 20:43:00

上文读不了的地方:

我不介意和学生、老太婆、工薪人或是民工同车,但其中有一位坐在我斜对面的,的确让我不安,让我多瞄了他一会儿。他外表上没什么特别的:老式的皮夹克,衬衫领子翻在灰扑扑的毛衣外面,库腿也是灰扑扑的,皮鞋的鞋尖磨得发白;在这个城市里千百万为生存奔波的人中并不鲜见。他的体格也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不是我对“高大威猛”之辈有何偏见,相反,我发现他们经常意外地温柔和顺,仿佛是由于占了比较大的空间心怀愧疚——但我为斜对面的这个人感到不安。
他已过了中年,头发正在加速后撤中,额顶光秃秃的一片。脸部轮廓深得像欧洲人,眉骨高,眼窝深陷,眼皮下垂,鼻梁显著隆起,鼻子很尖,两边脸颊被刀削下去似的,下巴发青,棱角分明。尽管看不到——他极有可能是在打盹儿——我猜他的眼神该是阴郁而专注的,眼皮一翻就会精芒四身寸,随即放在膝盖上的一双大手缓慢地抬起、张开……我及时地收回自己审视的目光,重又盯着对面的影子——
我可不想和这种家伙同路。

3 ===2008/4/15 20:44:00

又是个"他他"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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