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龟内/KP/民国/女体/生子/有雷/慎入/伤亡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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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peaceful2008/9/9 0:43:00

和也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

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

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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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在和也可不是这样的。他是有始有终,有条有理的,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现代人物,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给他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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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正途Jr出身,在一个人气Group里做到很高的位置。他太太是明治毕业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格温和,从不出来交际。一个女儿才九岁,大学的教育费已经给筹备下了。对饭,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对MEM,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对工作,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对圈内人,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他做人做得十分兴头,太兴头了些……一般富贵闲人的文艺青年前进青年笑他俗,却都不嫌他,因为他的俗气是外国式的俗气。他个子不高,但身手矫捷。晦暗的酱黄脸,戴着不知哪个大物手工捣制的黑边眼镜,眉目五官的详情于是也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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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出身寒微,如果不是他自己选了这路,应当就要去打棒球,做主力一辈子生死在甲子园里。然而照现在,他也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个自由的人,不论在环境上,思想上。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和也的扇子却还是空白,而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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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装人像。——在妻子与情妇之前还有两个表紧的女人。

第一个是巴黎的一个妓女。

PS:实在并不是因为标题太长了写不下……但这是改编文,嗯。

2 peaceful2008/9/9 0:46:00

大家都知道,某一年的暑假里,他多下几个钱,于是匀出点时间来到欧洲大陆旅行了一次。那次道经巴黎,他未尝不想看看巴黎的人有多坏,可是没有内幕的朋友领导——这样的朋友他结交不起,也不愿意结交——自己闯了去呢,又怕被人欺负,花钱超过爷爷预算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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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这一天的傍晚,他没事可做,拿相机在凯旋门下自拍了两拍,就提早吃了晚饭,下楼时被人目击。还好他的寓所在一条僻静的街上,他步行回家,心里想着:人家都当我到过巴黎了。未免有些怅然。街灯已经亮了,前面的一个黑衣妇人,略略偏过头来瞟了他一眼。她在黑累丝纱底下穿着红衬裙。他喜欢红色的内衣。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这等女人,也有小旅馆。

多年后,和也向朋友们追述到这一档子事,总带着点愉快的哀感打趣自己,说:到巴黎之前还是个童男子呢!该去凭吊一番。虽然没什么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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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倒真结识了几个女朋友。他是正经人,将正经女人与娼妓分得很清楚。可是他同时又是个忙人,谈恋爱的时间有限,因此自然而然的喜欢比较爽快的对象。

于是和也认识了一个名叫内博贵的姑娘,小名是玫瑰,因为是初恋,所以他把以后的女人都比作玫瑰。

小内是不是爱上了他,和也看不大出来,他自己是有点着迷了。两人都是喜欢快的人,礼拜六晚上,一跑几个舞场。不跳舞的时候,坐着说话,她总像是心不在焉,用几根火柴棒设法顶起一只玻璃杯,要他帮忙支持着。玫瑰就是这样,顽皮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端凝的表情。

也许她不过是个极平常的女孩子。不过因为年轻的缘故,有点什么地方使人不能懂得。

也像那只鸟,叫那么一声。也不是叫哪个人,也没叫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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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她到底是个没遮拦的人,谁都可以在她身上捞一把。她和和也随随便便,和也认为她是天真。她和谁都随便,和也就觉得她有点疯疯傻傻的。这样的女人,在外国或是很普通,回国来就行不通了。把她娶来移植在家乡的社会里,那是劳神伤财,不上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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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晚上他开着车送她回家去。他常常这样送她回家,可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因为他就快要离开了,如果他有什么话要说。早就该说了,可是他没有。

她家住在城外很远的地方。深夜的汽车道上,微风白雾,轻轻拍在脸上像个毛毛的粉扑子。车里的谈话也是轻轻飘飘的,有一下没一下。小内知道她已经失去他了。由于一种绝望的执拗,她从心里热出来。快到家的时候,她说:就在这里停下罢。我不愿意让家里人看见我们说再会。

和也笑道:当着他们的面,我也一定会口勿你。一面说,一面他就伸过手臂去兜住她肩膀,她把脸磕在他身上,车子一路开过去,开过她家门口几十码,方才停下了。和也把手伸到她的丝绒大衣底下面去搂着她,隔着酸凉的水钻。银脆的绢花,许许多多玲珑累赘的东西,她的年轻的身子仿佛从衣服里蹦了出来。

和也口勿她,她眼泪流了一脸,是他哭了还是她哭了,两人都不分明。车窗外,还是那不着边际的轻风湿雾,虚飘飘叫人浑身气力没处用,只有用在拥抱上。小内紧紧吊在他颈项上,老是觉得不对劲,换了一个姿势,又换一个姿势,不知道怎样贴得更紧一点才好,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和也心里也乱了主意。他做梦也没想到小内爱他到这程度。他要怎样就怎样,可是……这是绝对不行的。小内到底是个正经人。这种事不是他做的。

小内的身上从衣服里蹦出来,蹦到他身上,但是他是他自己的主人。

他的自制力,他过后也觉得惊讶。他竟硬着心肠把玫瑰送回家去了。临别的时候,他捧着她的湿濡的脸,捧着咻咻的鼻息,眼泪水与闪动的睫毛,睫毛在他手掌心里扑动像个小飞虫,以后他常常拿这件事来激励自己:在那种情形下都管得住自己,现在就管不住了吗?

他对他自己那晚上的操行充满了惊奇赞叹,但是他心里是懊悔的。背着他自己他未尝不懊悔。

这件事他不大告诉人,但是朋友中没有一个不知道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这名声是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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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成绩优越,毕业之前他已经接了聘书,一回来便去就就职。他家住在江湾,离事务所太远了,起初他借住在熟人家里,后来他弟弟裕也读完了初中,和也设法把他带出来给他补书,要考附设的专门学校,两人一同耽搁在朋友家,似有不便。恰巧和也有个当年一起当Jr名唤锦户亮的,早两年出道,住在福开森路一家公寓里,有一间多余的屋子,和也和他商量着,连家具一同租了下来。搬进去这天,和也下了班,已经黄昏的时候,忙忙碌碌和弟弟押着苦力们将箱笼抬了进去。锦户亮立在门首看着,内室走出一个女人来,正在洗头发,堆着一头的肥皂沫子,高高砌出云石塑像似的雪白的波鬈。她双手托住了头发,向亮说道:趁挑夫在这里,叫他们把东西一样样布置好了罢。要我们大司务帮忙,可是千难万难,全得趁他的高兴。锦户亮道:我替你们介绍,这是和也,这是裕也,这是我的太太。还没见过面罢。这女人把右手从头发里抽出来,待要与客人握手,看看手上有肥皂,不便伸过来,单只笑着点了个头,把手指在浴巾上揩了揩。溅了点沫子到和也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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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eaceful2008/9/9 0:48:00

锦户太太一闪身又回到里间去了,和也指挥工人移挪床柜心中只是不安,老觉得有个小嘴吮着他的手,他搭讪着走到浴室里去洗手,想到锦户亮这太太,听说是新加坡的华侨,在LA读书的时候也是个交际花。当时和锦户亮在LA结婚,和也因为忙,没有赶去观礼。闻名不如见面。她那肥皂塑就的白头发底下面皮细得发腻,唇倒是红的,衬着眼角下半点美人痣。只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寸都是活的。世人只说宽袍大袖的古装不宜于曲线美,和也现在方知道这话是然而不然。他开着自来水龙头,水不甚热,可是楼底下的锅炉一定在烧着,微温的水里就像有一根热的芯子。龙头里挂下一股子水一扭一扭流下来,一寸寸都是活的。和也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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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户亮听见他在浴室里放水放个不停,走过来说道:你要洗澡么?这边的水再放也放不出热的来,热水管子安得不对,这公寓就是这点不好。你要洗还是到我们那边洗去。和也连声道:不用,不用。你太太不是在洗头发么?亮道:这会子也该洗完了。我去看看。和也道:不必了,不必了。亮走去向他太太说了,他太太道:我这就好了,你叫阿妈来给他放水。少顷,亮招呼和也带了浴巾肥皂替换的衣裳来到这边的浴室里,锦户太太还在对着镜子理头发,头发烫得极其蜷曲,梳起来很费劲,大把大把撕将下来,屋子里水气蒸腾,因把窗子大开着,夜风吹进来,地下的头发成团飘逐,如同鬼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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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抱着毛巾立在门外,看着浴室里强烈的灯光的照耀下,满地滚的乱头发,心里烦恼着。他喜欢的是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这里的一根已经做了太太而且是朋友的太太,至少没有危险了,然而……看她的头发!——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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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夫妻两个在浴室说话,听不清楚。水放满了一盆,两人出来了,让和也进去洗澡,和也洗完了澡,蹲下地去,把瓷砖上的乱头发一团团拣了起来,集成一嘟噜。烫过的头发,稍子上发黄,相当的硬,像传电的细钢丝。他把它塞到库袋里去,他的手停留在口袋里,只觉浑身燥热。这样的举动毕竟太可笑了。他又把那团头发取了出来,轻轻抛人痰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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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携着肥皂毛巾回到自己屋里去,他弟弟裕也正在开箱子理东西,向他说道:这里从前的房客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椅套子上,地毯上,烧的净是香烟洞!你看桌上的水迹子,擦不掉的。将来锦户先生不会怪我们罢?和也道:当然不会,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而且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学了,谁像你这么小气?因笑了起来。裕也沉喑片刻,又道:从前那个房客,你认识么?和也道:好像姓速水,也是从美国回来的,在大学里教书。你问他做什么?裕也未开口,先笑了一笑,道:刚才你不在这儿,他们家的大司务同阿妈进来替我们挂窗帘我听见他们叽咕着说什么不知道待得长待不长,又说从前那个,锦户先生一定要撵他走。本来锦户先生要到新加坡去做生意,早该走了,就为这桩事,不放心非得他走他才走,两人迸了两个月。和也慌忙喝止道:你信他们胡说!住在人家家里,第一不能同他们佣人议论东家,这是非就大了!裕也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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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阿妈进请吃饭,和也兄弟一同出来。锦户家的饭菜是带点南洋风味的,中菜西吃,主要的是一味咖哩羊禸。锦户太太自己面前却只有薄薄的一片烘面包,一片火腿,还把肥的部份切下了分给她丈夫。和也笑道:怎么锦户太太饭量这么小?亮道:她怕胖。和也露出诧异的神气,道:锦户太太这样正好呀,一点儿也不胖。锦户太太道:新近减少了五磅,瘦多了。亮笑着伸过手去拧了拧她的面颊道:瘦多了?这是什么?他太太瞅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去年吃的羊禸。这一说,大家全都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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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兄弟和她是初次见面,她做主人的并不曾换件衣服上桌子吃饭,依然穿着方才那件浴衣,头上头发没有干透,胡乱缠了一条白毛巾,毛巾底下间或滴下水来,亮晶晶缀在眉心。她这不拘束的程度,非但一向在乡间的裕也深以为异。便是和也也觉稀罕。席上她问长问短,十分周到,虽然看得出来她是个不善于治家的人,应酬工夫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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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向和也道:前些时没来得及同你们说,明儿我就要出门了,有点事要到新加坡去一趟。好在现在你们搬了进来了。凡事也有个照应。和也笑道:锦户太太这么个能干人,她照应我们还差不多,哪儿轮得到我们来照应她?亮笑道:你别看她叽哩喳啦的——什么事都不懂,到中国来了三年了,还是过不惯,话都说不上来。锦户太太微笑着,并不和他辩驳,自顾自唤阿妈取过碗橱上那瓶药来,倒出一匙子吃了。和也看见匙子里那白漆似的厚重的液汁,不觉皱眉道:这是钙乳么?我也吃过的,好难吃。锦户太太灌下一匙子,半晌说不出话来,_Tun了口水,方道:就像喝墙似的!和也又笑了起来道:锦户太太说话,一句是一句,真有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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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户太太道:龟梨先生,别尽自叫我锦户太太。说着,立起身来,走到靠窗一张书桌跟前去。和也想了一想道:的确锦户太太这四个字,似乎太缺乏个性了。锦户太太坐在书桌跟前,仿佛在那里写些什么东西,亮跟了过去,手撑在她肩上,弯腰问道:好好的又吃什么药?锦户太太只顾写,并不回头,答道:火气上来了,脸上生了个疙瘩。亮把脸凑上去道:在哪里?锦户太太轻轻往旁边让,又是皱眉,又是笑,警告地说道:嗳,嗳,

嗳,裕也是旧家庭里长大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夫妻,坐不住,只管观看风景,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去了。和也相当镇静地削他的苹果。锦户太太却又走了过来,把一张纸条子送到他跟前,笑道:哪,我也有个名字。亮笑道:你那一手中国字,不拿出来也罢,叫人家见笑。和也一看,纸上歪歪斜斜写着赤西仁三个字,越写越大,一个字,零零落落,索性成了三个字,不觉噗嗤一笑。亮拍手道:我说人家要笑你,你们那

些华侨,取出名字来,实在欠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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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鼓着嘴,一把抓起那张纸,团成一团,返身便走,像是赌气的样子。然而她出去不到半分钟,又进来了,手里捧着个开了盖的玻璃瓶,里面是糖核桃,她一路走着,已是吃了起来,又让和也裕也吃。亮笑道:这又不怕胖了!和也笑道:这倒是真的,吃多了糖,最容易发胖。亮笑道:你不知道他们华侨——”才说了一半,被仁打了一下道:又是他们华侨!不许你叫我他们!’”亮继续说下去道:他们华侨,中国人的坏处也有,外国人的坏处也有。跟外国人学会了怕胖,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动不动就吃泻药,糖还是舍不得不吃的。你问她!你问她为什么吃这个,她一定是说,这两天有点小咳嗽,冰糖核桃,治咳嗽最灵。和也笑道:的确这是中国人的老脾气,爱吃什么,就是什么最灵。仁拈一颗核桃仁放在上下牙之间,把小指点住了他,说道:你别说——

话也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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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当着她,总好像吃醉了酒怕要失仪似的,搭讪着便踱到阳台上来。冷风一吹,越发疑心刚才是不是有点红头涨脸了。他心里着实烦恼,才同玫瑰永诀了,她又借尸还魂,而且做了人家的妻。而且这女人比玫瑰更有程度了,她在那间房里,就仿佛满房都是朱粉壁画,左一个右一个画着半果的她。怎么会净碰见这一类女人呢?难道要怪他自己,到处一触即发?不罢?纯粹的中国人里面这一路的人究竟少。他是因为刚回国,所以一混又混在半西半中的社交圈里。在外国的时候,但凡遇见一个中国人便是他乡遇故知。在家乡再遇见他乡的故知,一回熟,两回生,渐渐的也就疏远了。——可是这赤西仁,亮娶了她不也弄得很好么?当然锦户亮,人家老子有钱,不像他全靠自己往前闯,这样的女人是个拖累。况且他不像锦户亮那么好性子,由着女人不规矩。若是成天同她吵吵闹闹呢,也不是个事,把男人的志气都磨尽了。当然……也是因为锦户亮制不住她的缘故。不然她也至于这样。……和也抱着胳膊伏在栏杆上,楼下一辆煌煌点着灯的电车停在门首,许多人上去下来,一车的灯,又开走了。街上静荡荡只剩下公寓下层牛禸庄的灯光。风吹着两片落叶蹋啦蹋啦仿佛没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这世界上有那么许多人,可是他们不能陪着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静,还有无论何时,只要是生死关头,深的暗的所在,那时候只能有一个真心爱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和也并没有分明地这样想着,只觉得一阵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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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夫妻一路说着话,也走到阳台上来。亮向他太太道:你头发干了么?吹了风,更要咳嗽了。仁解下头上的毛巾,把头发抖了一抖道:没关系。和也猜他们夫妻离别在即,想必有些体己话要说,故意握住嘴打了个呵欠道:我们先去睡了。裕也明天还得起个大早到学校里拿章程去。亮道:我明天下午走,大约见不到你了。两人握手说了再会,和也裕也自回房去。

4 peaceful2008/9/9 0:51:00

次日和也下班回来,一揿铃,仁一只手握着电话听筒替他开门。穿堂里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见衣架子上少了亮的帽子与大衣,衣架子底下搁着的一只皮箱也没有了,想是业已动身。和也月兑了大衣挂在架上,耳听得那厢仁拨了电话号码,说道:请速先生听电话。和也便留了个心。又听仁问道:是重道么?……不,我今天不出去,在家里等一个男朋友。说着,格格笑将起来,又道:他是谁?不告诉你。凭什么要告诉你?……哦,你不感兴趣么?你对你自己不感兴趣么?……反正我五点钟等他吃茶,专等他,你可别闯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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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不待她说完,早就到屋里去,他弟弟不在屋里,浴室里也没有人。他找到阳台上来,仁却从客室里迎了出来道:裕也丢下了话,叫我告诉你,他出去看看有些书可能在旧书摊上买到。和也谢了她,看了她一眼。他穿着的一件曳地长袍,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了一步,仿佛她刚才所zhan_you的空气上便留着个绿迹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两边迸开一寸半的裂缝,用绿缎带十字交叉一路络了起来,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那过份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够若无其事地穿着这样的衣服。她道:进来吃杯茶么?一面说,一面回身走到客室里去,在桌子旁边坐下,执着茶壶倒茶。桌上齐齐整整放着两份杯盘。碟子里盛着酥油饼干与烘面包。和也立在玻璃门口笑道:待会儿有客人来罢?仁道:咱们不等他了,先吃起来罢。和也踌躇了一会,始终揣摩不出她是什么意思,姑且陪她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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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问道:要牛奶么?和也道:我都随便。仁道:哦,对了,你喜欢吃清茶,在外国这些年,老是想吃没的吃,昨儿个你说的。和也笑道:你的记性真好。仁起身揿铃,微微瞟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平常我的记性最坏。和也心里怦的一跳,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阿妈进来了,仁吩咐道:泡两杯清茶来。和也笑道:顺便叫她带一份茶杯同盘子来罢,待会儿客人来了又得添上。仁瞅了他一下,笑道:什么客人,你这样记他?阿妈,你给我拿支笔来,还要张纸。她飕飕地写了个便条,推过去让和也看,上面是很简捷的两句话:亲爱的重道,今天对不起得很,我有点事,出去了。仁。她把那张纸对折了一下,交给阿妈道:一会儿速先生来了,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我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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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出去了,和也吃着饼干,笑道:我真不懂你了,何苦来呢,约了人家来,又让人白跑一趟。仁身子往前探着,聚精会神考虑着盘里的什锦饼干,挑来挑去没有一块中意的,答道:约他的时候,并没打算让他白跑。和也道:哦?临时决定的吗?仁笑道:你没听见过这句话么?女人有改变主张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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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送了绿茶来,茶叶满满的浮在水面上,和也双手捧着玻璃杯,只是喝不进嘴里。他两眼望着茶,心里却研究出一个缘故来了。仁背着丈夫和那姓速水的藕断丝连,分明嫌他在旁碍眼,所以今天有意的向他特别表示好感,把他吊上了手,便堵住了他的嘴。其实和也绝对没年心肠去管他们的闲事。莫说他和亮够不上交情,再是割头换颈的朋友,在人家夫妇之间挑拨是非,也是犯不着。可是无论如何,这女人是不好惹的。他又添了几分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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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放下茶杯,立起身,从碗橱里取出一罐子花生酱来,笑道:我是个粗人,喜欢吃粗东西。和也笑道:哎呀,这东西最富于滋养料,最使人发胖的!仁开了盖子道:我顶喜欢犯法。你不赞成犯法么?和也把手按住玻璃罐,道:不。仁踌躇半日,笑道:这样罢,你给我面包塌一点,你不会给我太多的。和也见她做出年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果真为她的面包上敷了些花生酱。仁从茶杯口上凝视着他,抿着嘴一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支使你?要是我自己,也许一下子意志坚强起来,塌得太少的!两人同声大笑。禁不起她这样稚气的娇媚,和也渐渐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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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喝着茶,外面门铃响,和也有点坐立不定,再三地道:是你请的客罢?你不觉得不过意么?仁只耸了耸肩。和也捧着玻璃杯走到阳台上去道:等他出来的时候,我愿意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仁随后跟了出来道:他么?很漂亮,太漂亮了。和也倚着阑干笑道:你不喜欢美男子?仁道:男人美不得,男人比女人还要禁不起惯。和也半阖着眼睛看着她微笑道:你别说人家,你自己也是被惯坏了的。仁道:也许。你倒是刚刚相反。你处处克扣你自己,其实你同我一样的是一个贪玩好吃的人。和也笑了起来道:哦?真的吗?你倒晓得了!仁低着头,轻轻去拣杯中的茶叶,拣半天,喝一口。和也也无声地吃着茶。不大的工夫,公寓里走出一个穿西装的从三层楼上望下去,看不分明,但见他急急地转了个弯,仿佛是憋了一肚子气似的。和也忍不住又道:可怜,白跑了一趟!仁道:横竖他成天没事做。我自己也是个没事做的人,偏偏瞧不起没事做的人。我就喜欢在忙人手里如狼似虎地抢下一点时间来——你说这是不是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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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靠在阑干上,先把一只脚去踢那阑干,渐渐有意无意地踢起她那藤椅来,椅子一震动,她手臂上的禸就微微一哆嗦,她的禸并不多,只因骨架子生得小,略微显胖了一点。振保晓得:你喜欢忙人?仁把一只手按在眼睛上,笑道:其实也无所谓。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和也笑道:那,可有空的房间招租呢?仁去不答应了。和也道: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我要住单幢的。仁哼了一声道:看你有本事拆了重盖!和也又重重地踢了她椅子一下道:瞧我的罢!仁拿开脸上的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你倒也会说两句俏皮话!和也笑道:看见了你,不俏皮也俏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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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道:说真的,你把你从前的事讲点我听听。和也道:什么事?仁把一条腿横扫过去,踢得他差一点泼翻手中的茶,她笑道:装佯!我都知道了。和也道:知道了还问?倒是你把你的事说点给我听罢。仁道:我么?她偏着头,把下颏在肩膀上挨来挨去,好一会,低低地道:我的一生,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了。半晌,和也催道:那么,你说呀。仁却又不做声,定睛思索着。和也道:你跟亮是怎样认识的?仁道:也很平常。学生会在LA开会,我是代表,他也是代表。和也道:你是在LA大学?仁道:我家里送我到英国读书,无非是为了嫁人,好挑个好的。去的时候年纪小着呢,根本也不想结婚,不过借着找人的名义在外面玩。玩了几年,名声渐渐不大好了,这才手忙脚乱地抓了个亮。和也踢了她椅子一下:你还没玩够?仁道:并不是够不够的问题。一个人,学会了一样本事,总舍不得放着不用。和也笑道:别忘了你是在中国。仁将残茶一饮而尽,立起身来,把嘴里的茶叶吐到阑干外面去,笑道:中国也有中国的自由,可以随意的往街上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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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又响了,和也猜是他弟弟回来了,果然是裕也。裕也一回来,自然就两样了。和也过后细想方才的情形,在那黄昏的阳台上,看不仔细她,只听见那低小的声音,秘密地,就像在耳根底下,痒梭梭吹着气。在黑暗里,暂时可以忘记她那动人的身体的存在,因此有机会知道她另外还有别的。她仿佛是个聪明直爽的人,虽然是为人妻子,精神上还是发育未全的,这是和也认为最可爱的一点。就在这上面他感到了一种新的威胁,和这新的威胁比较起来,单纯的禸的诱惑建制不算什么了。他绝对不能认真哪!那是自找麻烦。也许……也许还是她的身子在作怪。男子憧憬一个女子的身体的时候,就关心到她的灵魂,自己骗自己说是爱上了她的灵魂。唯有占领了她的身体之后,他才能够忘记她的灵魂。也许这是唯一的解月兑的方法。为什么不呢?她有许多情夫,多一个少一个,她也不在乎。锦户亮虽不能说是不在乎,也并不受到更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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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突然提醒他自己,他正在挖空心思想出各种的理由,证明他为什么应当同这女人睡觉。他觉得羞惭,决定以后设法躲着她,同时着手找房子,有了适宜的地方就立刻搬家。他托人从中张罗,把他弟弟安揷到专门学校的寄宿舍里去,剩下他一个人,总好办。午饭原是在办公室附近的馆子里吃的,现在他晚饭也在外面吃,混到很晚方才回家,一回去便上床了。

5 peaceful2008/9/9 0:52:00

有一天晚上听见电话领响了,许久没人来接。他刚跑出来,仿佛听见仁房门一开,他怕万一在黑暗的甬道里撞在一起,便打算退了回去。可是仁仿佛匆促间摸不到电话机,他便接近将电灯一捻。灯光之下一见仁,去把他看呆了。她不知可是才洗了澡,换上一套睡衣,是南洋华侨家常穿的沙笼布制的袄库,那沙笼布上印的花,黑压压的也不知是龙蛇还是草木,牵丝攀藤,乌金里面绽出橘绿。衬得屋里的夜色也深了。这穿堂在暗黄的灯照里很像一节火车,从异乡开到异乡。火车上的女人是萍水相逢的,但是个可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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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只手拿起听筒,一只手伸到肋下去扣那小金核桃钮子,扣了一会,也并没有扣上,其实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和也免不了心悬悬的,总觉得关情,她扭身站着,头发乱蓬蓬的斜掠下来,面色黄黄的仿佛泥金的偶像,眼睫毛低着,那睫毛的影子重得像有个小手合在颊上。刚才走得匆忙,把一只皮拖鞋也踢掉了,没有鞋的脚便踩在另一只的脚背上。和也只来得及看见她足踝上有痱子粉的痕迹,她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是打错了的,仁站立不牢,一崴身便在椅子上坐下了,手还按着电话机。和也这方面把手搁在门钮上,表示不多谈,向她点头笑道:怎么这些时候都没有看见你?我以为你像糖似的化了去了!他分明知道是他躲着她而不是她躲着他,不等她开口,先抢着说了,也是一种自卫。无聊得很,他知道,可是见了她就不由得要说玩笑话——是有那种女人的。仁噗嗤一笑。她那只鞋还是没找到,和也看不过去,走来待要弯腰拿给她,她恰是已经蹋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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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又不好意思起来,无缘无故略有点悻悻地问道:今天你们的佣人都到哪里去了?仁道:大司务同阿妈来了同乡,陪着同乡玩大世界去了。和也道:噢。却又笑道:一个人在家不怕么?仁站起来,蹋啦蹋啦往房里走,笑道:怕什么?和也笑道:不怕我?仁头也不回,笑道:什么?……我不怕同一个绅士单独在一起的!和也这时却又把背心倚在门钮的一只手上,往后一靠,不想走了的样子。他道:我并不假装我是个绅士。仁笑道:真的绅士是用不着装的。她早已开门进去了,又探身过来将甬道里电灯啪的一关。和也在黑暗中十分震动,然而徒然兴奋着,她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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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告诉自己这是不妨事的,仁与玫瑰不同,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可是,他不能不对自己负责。想到小内就想到那天晚上,在野地的汽车里,他的举止多么光明磊落,他不能对不住当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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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又过了两个礼拜,天气骤然暖了,他没穿大衣出去,后来下了两点雨,又觉寒飕飕的,他在午饭的时候赶回来拿大衣,大衣原是挂在穿堂里的衣架上的,却看不见。他寻了半日,着急起来,见起坐间的房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一眼看见他的大衣钩在墙上一张油画的画框上,仁便坐在图画下的沙发上,静静的点着支香烟吸。和也吃了一惊,连忙退出门去,闪身在一边,忍不住又朝里看了一眼。原来仁并不在抽烟,沙发的扶手上放着只烟灰盘子,她擦亮了火柴,点上一段吸残的烟,看着它烧,缓缓烧到她手指上,烫着了手,她抛掉了,把手送到嘴跟前吹一吹,仿佛很满意似的。他认得那景泰蓝的烟灰盘子就是他屋里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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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像做贼似的溜了出去,心里只是慌张。起初是大惑不解、及至想通了之后还是迷惑。仁这样的人,如此痴心地坐在他大衣之旁,让衣服上的香烟味来笼罩着她,还不够,索性点起他吸剩的香烟……真是个孩子,被惯坏了,一向要什么有什么,因此遇见了一个略具抵抗力的,便觉得他是值得思念的。婴儿的头脑与成熟的妇人的美是最具诱惑性的联合。

这下子和也完全被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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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在外面吃了晚饭,约了几个朋友上馆子,可是座上众人越来越变得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和也不耐烦了,好容易熬到席终,身不由主地跳上公共汽车回寓所来,仁在那里弹钢琴,弹的是那时候最流行的《影子华尔兹》。和也两只手抄在口袋里,在阳台上来回走着。琴上安着一盏灯,照亮了她的脸,他从来没看见她的脸那么肃静。和也跟着琴哼起那支歌来,她仿佛没听见,只管弹下去,换了支别的。他没有胆量跟着唱了。他立在玻璃门口,久久看着她,他眼睛里生出泪珠来,因为他和她到底是在一处了,两个人,也有身体,也有心。他有点希望她看见他的眼泪,可是她只顾弹她的琴,和也烦恼起来,走近些,帮她掀琴谱,有意打搅她,可是她并不理会,她根本没照谱,调子是她背熟了的,自管自从手底悠悠流出来。和也突然又是气,又是怕,仿佛他和她完全没有什么相干。他挨紧她坐在琴凳上,双手拥抱她,把她扳过来,琴声嘎然停止,她娴熟地把脸偏了一偏——过于娴熟地,他们接口勿了。和也发狠把她压到琴键上去,砰訇一串混乱的响雷,这至少和别人给她的口勿有点两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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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的床太讲究了,和也睡不惯那样厚的褥子,早起还有晕床的感觉,梳头发的时候他在头发里发现一弯剪下来的指甲,小红月牙,因为她养着长指甲,把他划伤了,昨天他朦胧睡去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床头剪指甲。昨天晚上忘了看看有月亮没有,应当是红色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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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他每天办完了公回来,坐在双层公共汽车的楼上,车头迎着落日,玻璃上一片光,车子轰轰然朝太阳驰去,朝他的快乐驰去,他的无耻的快乐——怎么不是无耻的?他这女人,吃着旁人的饭,住着旁人的房子,姓着旁人的姓。可是和也的快乐更为快乐,因为觉得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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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认为是堕落了。从高处跌落的物件,比他本身要重许多倍,那惊人的重量跟仁撞上了,把她砸得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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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真爱上了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带着点嘲笑的口气。你知道么?每天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听着电梯工东工东慢慢开上来,开过我们这层楼,一直开上去了,我就像把一颗心提了上去,放不下来。有时候,还没开到这层楼就停住了,我又像是半中间断了气。和也笑道:你心里还有电梯,可见你的心还是一所公寓房子。仁淡淡一笑,背着手走到窗前,往外看着,隔了一会,方道:你要的那所房子,已经造好了。和也起初没有懂,懂得了之后,不觉呆了一呆。他从来不是舞文弄墨的人,这一次破了例,在书桌上拿起笔来,竟写了一行字:心居落成志喜。其实也说不上喜欢,许多唧唧喳喳的禸的喜悦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情感的一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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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拥抱的时候,仁极力紧匝着他,自己又觉羞惭,说:没有爱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么?若是没有爱,也能够这样,你一定看不起我。她把两只手臂勒得更紧些,问道:“你觉得有点两样么?有一点两样么?和也道:当然两样。可是他实在分不出。从前的仁是太好的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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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样的爱,在仁还是生平第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爱上了和也。常常她向他凝视,眼色里有柔情,又有轻微的嘲笑,也嘲笑他,也嘲笑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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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是个有作为的人,一等一的TOP。他在事务所里有一种特殊的气派,就像老是忙得不抬头。Johnny桑一迭连声叫喊:“kamekamekame在哪儿呢?他把额前披下的一绺子头发往后一推,阿拉蕾后的眼睛熠熠有光,连镜片的边缘也晃着一抹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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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仁他如何能干,仁也夸奖他,把手搓弄他的头发,说:哦?嗯,我这孩子很会作事呢。可这也是你份该知道的。这个再不知道,那还了得?别的上头你是不大聪明的。我爱你——知道了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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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跟前逞能,她也在他跟前逞能。她的一技之长是耍弄男人。如同那善翻跟头的小丑,在圣母的台前翻筋斗,她也以同样的虔诚把这一点献给他的爱。她的挑战引起了男子们的适当的反应的时候,她便向和也看着,微笑里有谦逊,像是说:这也是我份该知道的。这个再不知道,那还了得?她从前那个速水,自从那天赌气不来了,她却又去逗他。她这些心思,和也都很明白,虽然觉得无聊,也都容忍了,因为是孩子气。好像和一群拼拎訇隆正在长大的孩子们同住,真是催人老的。

6 peaceful2008/9/9 0:55:00

也有时候说到她丈夫几时回来。提到这个,和也脸上就现出黯败的微笑,眉梢眼梢往下挂,整个的脸拉杂下垂像拖把上的破布条。这次的恋爱,整个地就是不应该,他屡次拿这犯罪性来刺激他自己,爱得更凶些。仁没懂得他这层心理,看见他痛苦,心里倒高兴,因为从前虽然也有人扬言要为她自煞,她在LA读书的时候,大清早起来没来得及洗脸便草草涂红了嘴唇跑出去看男朋友,他们也曾经说:我一夜都没睡,在你窗子底下走来走去,走了一夜。那到底不算数。当真使一个男人为她受罪,还是难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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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说:我正想着,等他回来了,怎样告诉他——”就好像是已经决定了的,要把一切都告诉亮,跟他离了婚来嫁和也。和也没敢接口,过后,觉得光把那黯败的微笑维持下去,太嫌不够了,只得说道:我看这事莽撞不得。我先去找个做律师的朋友去问问清楚。你知道,弄得不好,可以很吃亏。以生意人的直觉,他感到,光提到律师二字,已经将自己牵涉进去,到很深的地步。他的迟疑,仁毫未注意。她是十分自信的,以为只要她这方面的问题解决了,别人总是绝无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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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仁打了电话来说:你不是喜欢我穿规规矩矩的中国衣服么?今天做了来了。我想穿了出去。两个人在路上遇见和也素识的一个外国老太太,和也留学的时候,家里给他汇钱带东西,常常托她的。过后,和也告诉仁:这老太太人实在非常好。仁望望他笑道:我看你这人非常好。和也笑道:嗯?怎么?——我怎么非常好?一直问到她脸上来了。仁笑道:你这样的好人,女人一见了你就想替你做媒,可并不想把你留给自己。和也笑道:唔。哦。你不喜欢好人。仁道:平常女人喜欢好人,无非是觉得他这样的人可以给当给他上的。和也道:嗳呀,那你是存心要给我上当呀?仁顿了一顿,瞟了他一眼,带笑不笑地道:这一次,是那坏女人上了当了!和也当时简直受不了这一瞟和那轻轻的一句话。然而那天晚上,睡在她床上,他想起路上碰见的艾许太太,想起他读书,他家里怎样为他寄钱,寄包裹,现在正是报答他母亲的时候。他要一贯地向前,向上。第一先把职业上的地位提高。有了地位之后他要做一点有益社会的事,虽然究竟怎样,还是有点渺茫,但已经渺茫地感到外界的温情的反应,不止有一贯母亲,一贯世界到处都是他的老母,眼泪汪汪,睁眼只看见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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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熟睡中偎依着他,在他耳根子底下放大了的她的鼻息,忽然之间成为身外物了。他欠起身来,坐在床沿,摸黑点了一支烟抽着。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已经醒了过来。良久良久,她伸手摸索他的手,轻轻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她把他的手牵到她臂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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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使他下泪,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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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不答话,只把手摸到它去熟了的地方。已经快天明了,满城暗嗄的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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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再谈到她丈夫的归期,她肯定地说:总就在这两天,他就要回来了。和也问她如何知道,她这才说出来,她写了航空信去,把一切都告诉了亮,要他给她自由。和也在喉咙里不知怎么地叫了一声,立即往外跑,跑到街上,回头看那崔巍的公寓,灰赭色流线型的大屋,像大得不可想象的火车,正冲着他轰隆轰隆开过来,遮的日月无光。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救的阶段。他一向以为自己是有分寸的,知道适可而止,然而事情自管自往前进行了。跟她辩论也无益。麻烦的就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觉得没有辩论的需要,一切都是极其明白清楚,他们彼此相爱,而且应当爱下去。没有她在跟前,他才有机会想出诸般反对的理由。像现在,他就疑心自己做了傻瓜,人了圈套。她爱的是速水,却故意的把湿布衫套在他头上,只说为了他和她丈夫闹离婚,如果社会不答应,毁的是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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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马路上乱走,走了许多路,到一家小酒店去喝酒,要了两样菜,出来就觉得肚子痛。叫了部黄包车,打算到裕也的寄宿舍里去转一转,然而在车上,肚子仿佛更疼得紧。和也的自制力一涣散,就连身体上一点点小痛苦都禁受不起了,发了慌,只怕是霍乱,吩咐车夫把他拉到附近的医院里去。住院之后,通知他母亲,他母亲当天赶来看他,次日又为他买了藕粉和葡萄汁来。仁也来了。他母亲略有点疑心仁和他有些首尾,故意当着仁的面劝他:吃坏了肚子事小,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当心自己,害我一夜都没睡好惦记着你。我哪儿照顾得了这许多?随你去罢,又不放心。多咱你娶了媳妇,我就不管了,锦户太太你帮我劝劝他。朋友的话他听得进去,就不听我的话。唉!巴你念书上进好容易巴到今天,别以为有了今天了,就可以胡来一气了。人家越是看得起你,越得好好儿的往上做。锦户太太你劝劝他。仁装做听不懂中文,只是微笑。和也听他母亲的话,其实也和他自己心中的话相仿佛,可是到了他母亲嘴里,不知怎么,就先是玷辱了他的逻辑。他觉得羞惭,想法子把他母亲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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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他和仁,仁走到他床前,扶着白铁阑干,全身姿势是痛苦的询问。和也烦躁地翻过身去,他一时不能解释,摆月兑不了他母亲的逻辑。太阳晒到他枕边,随即一阵阴凉,仁去把窗帘拉上了。她不走,留在这里做看护妇的工作,递茶递水,递溺盆。洋瓷盆碰在身上冰冷的她的手也一样的冷。有时他偶然朝这边看一眼,她就乘机说话,说:你别怕……”说他怕,他最怕听,顿时变了脸色,她便停住了。隔了些时,她又说:我都改了……”他又转侧不安,使她说不下去了。她又道:我决不连累你的,又道:你离了我是不行的,和也……”几次未说完的话,挂在半空像许多钟摆,以不同的速度滴答滴答摇,歌有各的理路,推论下去,各自到达高朝,于不同的时候当当打起钟来。和也觉得一房间都是她的声音,虽然她久久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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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黑了,她趁着房间里还没点上灯,近前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即使在屈辱之中她也有力量。隔着绒毯和被单他感到她的手臂的坚实。可是他表力量,力量他自己有。

她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她烫得极其蓬松的头发像一盆火似的冒热气。如同一个含冤的小孩,哭着,不得下台,不知道怎样停止,声嘶力竭,也得继续下去,渐渐忘了起初是为什么哭的。和也他也是,吃力地说着不,不,表这样……不行的……”只顾聚精会神克服层层涌起的欲望,一个劲儿地说不,不,全然忘了起初为什么要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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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找到了相当的话,他努力弓起膝盖,想使她抬起身来,说道:仁,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亮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给他,那是你的错了。……仁,你看怎样,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回来。他肯相信的,如果他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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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抬起红肿的脸来,定睛看着他,飞快地一下,她已经站直了身子,好像很诧异刚才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她找到她的皮包,取出小镜子来,侧着头左右一照,草草把头发往后掠两下,拥有手帕擦眼睛,擤鼻子,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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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一晚上都没睡好,清晨补了一觉,朦胧中似乎又有人趴在他身上哭泣,先还当是梦魇,后来知道是仁,她又来了,大约已经哭了不少时。这女人的心身的温暖覆在他上面像一床软缎面子的鸭绒被,他悠悠地出了汗,觉得一种情感上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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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完全清醒了,仁就走了,一句话没说,他也没有话。以后他听说她同锦户亮协议离婚,仿佛多少离他很远很远的事。他母亲几次向他流泪,要他娶亲,他延挨了些时,终于答应说好。于是他母亲托人给他介绍。看到山下小姐的时候,和也向自己说:就是她罢。

7 = =2008/9/9 0:55:00

这难道不是张爱玲的原书改编?

8 ==2008/9/9 0:59:00

改编文还是私下交流吧。。

9 = =2008/9/9 9:05:00

被囧到了。。。

LZ喜欢k攻也不用改这个吧。。。

至少已经要不到改编权了

10 ==2008/9/9 9:37:00

重温经典名著 这种形式挺好

11 ==2008/9/9 10:33:00

他是正途Jr出身,在一个人气Group里做到很高的位置。他太太是明治毕业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格温和,从不出来交际。一个女儿才九岁,大学的教育费已经给筹备下了。对饭,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对MEM,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对工作,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对圈内人,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他做人做得十分兴头,太兴头了些……一般富贵闲人的文艺青年前进青年笑他俗,却都不嫌他,因为他的俗气是外国式的俗气。他个子不高,但身手矫捷。晦暗的酱黄脸,戴着不知哪个大物手工捣制的黑边眼镜,眉目五官的详情于是也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妻子与情妇之前还有两个表紧的女人。第一个是巴黎的一个妓女。

想到锦户亮这太太,听说是新加坡的华侨,在LA读书的时候也是个交际花。

和也笑道:“怎么锦户太太饭量这么小?”亮道:“她怕胖。”和也露出诧异的神气,道:“锦户太太这样正好呀,一点儿也不胖。”锦户太太道:“新近减少了五磅,瘦多了。”亮笑着伸过手去拧了拧她的面颊道:“瘦多了?这是什么?”他太太瞅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去年吃的羊禸。”

和也像做贼似的溜了出去,心里只是慌张。起初是大惑不解、及至想通了之后还是迷惑。仁这样的人,如此痴心地坐在他大衣之旁,让衣服上的香烟味来笼罩着她,还不够,索性点起他吸剩的香烟……真是个孩子,被惯坏了,一向要什么有什么,因此遇见了一个略具抵抗力的,便觉得他是值得思念的。婴儿的头脑与成熟的妇人的美是最具诱惑性的联合。这下子和也完全被征服了。

他自己认为是堕落了。从高处跌落的物件,比他本身要重许多倍,那惊人的重量跟仁撞上了,把她砸得昏了头。现在这样的爱,在仁还是生平第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爱上了和也。常常她向他凝视,眼色里有柔情,又有轻微的嘲笑,也嘲笑他,也嘲笑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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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断不完全摘抄 我喜欢小白搞笑点的??另外JD此文出自著名后妈之手

12 2008/9/9 13:49:00

被囧到了。。。

LZ喜欢k攻也不用改这个吧。。。

至少已经要不到改编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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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好可爱

13 = =2008/9/9 15:13:00

原来世上有要改编权这回事儿?

我还以为LZ是爱得懵了根本就冒死发的呢

14 = =2008/9/9 15:31:00

拜托,k从头发到脚底板没一点跟振保TX相像,

拜托LZ喜欢这文也该找个更适合的人选吧

15 = =2008/9/9 18:35:00

= =2008-9-9 15:13:00

原来世上有要改编权这回事儿?

我还以为LZ是爱得懵了根本就冒死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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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AK替换L好像有些也要了改编权吧。。。而且改编都在邮箱里面。

没这么大胆= =。

不是张爱玲O。但是把名著改成同人还是女体的。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家啊。

而且问题是没感觉出来跟idol们有特别相似的地方

16 come on2008/9/10 1:07:00

初见面,在人家的客厅里,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她是细高身量,风迎面吹过来,衣裳朝后飞着,越显得人的单薄。脸生得柔和秀丽,可是,还是单只觉得白。她父亲过世,家道中落之前,也是个殷实的商家,和龟梨家正是门当户对。小姐今年二十二岁,就快大学毕业了。智久是学校里的好学生,兢兢业业,和同学不甚来往。她的白把她和周围的恶劣的东西隔开了。智久进学校十年来,勤恳地查生字,背表格,黑板上有字必抄,然而中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白的膜。在中学的时候就有同学的哥哥之类写信来,她家里的人看了信总说是这种人少惹他的好,因此她从来没回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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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预备再过两个月,等她毕了业之后就结婚。在这期间,他陪她看了几次电影。智久很少说话,连头都很少抬起来,走路总是走在靠后。她很知道,按照近代的规矩她应当走在他前面,应当让他替她加大衣,种种地方伺候她,可是她不能够自然地接受这些份内的权利,因而踌躇,因而更为迟钝了。和也呢,他自己也不少生成的绅士派,也是很吃力的学来的,所以极其重视这一切,认为她这种地方是个大缺点,好在年轻的女孩子,羞缩一点也还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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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与结婚之间相隔的日子太短了,智久私下里觉得惋惜的,据她所知,那应当是一生最好的一段。然而真到了结婚那天,她还是高兴的,那天早上她还没十分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已经仿佛在那里梳头,抬起胳膊,对着镜子,有一种奇异的努力的感觉,像是装在玻璃试验管里,试着往上顶,顶掉管子上的盖,等不及地一下子要从现在跳到未来。现在是好的,将来还要好——她把双臂伸到未来的窗子外,那边的浩浩的风,通过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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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品香结婚,喜筵设在东兴楼——和也爱面子,同时也讲究经济,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他在公事房附近租下了新屋,把母亲从江湾接来同住。他挣的钱大部分花在应酬联络上,家里开销上是很刻苦的。母亲和智久颇合得来,可是和也对于智久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不满的地方。智久因为不喜欢运动,连最好的户内运动也不喜欢。和也是忠实地尽了丈夫的责任使她喜欢的,但是他对她的身体并不怎样感到兴趣。起初间或也觉得可爱,但对于一切渐渐习惯了之后,她变成一个很乏味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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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这时候开始宿娼,每三个礼拜一次——他的生活各方面都很规律化的。和几个朋友一起,到旅馆里开房间,叫女人,对家里只说是为了公事到苏杭去一趟。他对于妓女的面貌不甚挑剔,比较喜欢黑一点胖一点的,他所要的是丰肥的屈辱。这对于从前的小内与仁是一种报复,但是他自己并不肯这样想。如果这样想,他立即谴责自己认为是亵渎了过去的回忆。他心中留下了神圣而感伤的一角,放着这两个爱人。他记忆中的仁变得和小内一而二二而一了,是一个痴心爱着他的天真热情的女孩子,没有头脑,没有一点使他不安的地方,而他,为了崇高的理智的制裁,以超人的铁一般的决定,舍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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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面嫖,智久绝对不疑心到。她爱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许多人之中指定了这一个男人是她的。她时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口边:等我问问和也看。”“顶好带把伞,和也说待会儿要下雨的。他就是天。和也也居之不疑。她做错了事,当着人他便呵责纠正,便是他偶然疏忽没看见,他母亲必定见到了。智久每每觉得,当着女佣丢脸惯了,她怎么能够再发号施令?号令不行,又得怪她。她怕看见仆人眼中的轻蔑,为了自卫,和仆人接触的时

候,没开口先就蹙着眉,嘟着嘴,一脸稚气的怨愤。她发起脾气来,总像是一时性起的顶撞,出于丫头姨太太,做小伏低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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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新来的仆人前面,她可以做几天当家少奶奶,因此她宁愿三天两天换仆人。和也的母亲到处宣扬媳妇不中用:可怜和也,在外面苦奔波,养家活口,回来了还得为家里的小事烦心,想安静一刻都不行。这些话吹到智久耳中,气恼一点点积在心头。到那年,她添了个孩子,生产的时候很吃了些苦,自己觉得有权利发一回脾气,而婆婆又因为她生的不过是个女儿,也不甘心让着她,两人便怄起气来。幸而和也从中调停得法,没有抓破脸大闹,然而母亲还是夫妻搬回江湾了,和也对他太太极为失望,娶她原为她的柔顺,他觉得被欺骗了,对于他母亲他也恨,如此任性地搬走,叫人说他不是好儿子。他还是兴兴头头忙着,然而渐渐显出疲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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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也毕业之后,由他汲引,也在厂里做事。裕也被他哥哥的成就笼罩住了,不成材,学着做个小浪子,此外也没有别的志愿,还没结婚,在寄宿舍里住着,也很安心。这一天一早他去找和也商量一件事,厂里副经理要回国了,大家出份子送礼,派他去买点纪念品。和也教他到公司里去看看银器。两人一同出来,搭公共汽车。和也在一个妇人身边坐下,原有个孩子坐在他位子上,妇人不经意地抱过孩子去,和也倒没留心她,却是裕也,坐在那边,呀了一声,欠身向这里勾了勾头。和也这才认得是仁,比前胖了,但也没有如当初担忧的,胖到痴肥的程度;很憔悴,还打扮着,涂着脂粉,耳上戴着金色的缅店佛顶珠环,因为中年,那艳丽便显得是俗艳。裕也笑道:田口太太,真是好久不见了。和也记起了,是听说她再嫁了,现在姓田口。仁也微笑,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和也向她点头,问道:这一向都好么?仁道:好,谢谢你。裕也道:您一直在上海么?仁点头。裕也又道:难得这么一大早出门罢?仁笑道:可不是。她把手放在孩子肩上道:带他去看牙医生。昨儿闹牙疼闹得我一晚上也没睡觉,一早就得带他去。裕也道:您在哪儿下车?仁道:牙医生在外滩。你们是上公事房去么?裕也道:他上公事房,我先到别处兜一兜,买点东西。仁道:你们厂里还是那些人罢?没大改?裕也道:赫顿要回国去了,他这一走,和也就是副经理了。仁笑道:哟!那多好!裕也当着哥哥说那么多的话,却是从来没有过,和也看出来了,仿佛他觉得在这种局面之下,他应当负全部的谈话的责任,可见仁和和也的事,他全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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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了一站,他便下车了。和也沉默了一会,并不朝她看,向空中问道:怎么样?你好么?仁也沉默了一会,方道:很好。还是刚才那两句话,可是意思全两样了。和也道:那姓田口的,你爱他么?仁点点头,回答他的时候,却是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和也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仁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和也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仁并不生气,侧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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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看着她,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心头的感觉是难堪的妒忌。仁道:你呢?你好么?和也想把他的完满幸福的生活归纳在两句简单的话里,正在斟酌字句,抬起头,在公共汽车司机人座右突出的小镜子里,看见他自己的脸,很平静,但是因为车身的嗒嗒摇动,镜子里的脸也跟着_chan抖不定,非常奇异的一种心平气和的_chan抖,像有人在他脸上轻轻推拿似的。忽然,他的脸真的抖了起来,在镜子里,他看见他的眼泪滔滔流下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一类的会晤里,如果必须有人哭泣,那应当是她。这完全不对,然而他竟不能止住自己。应当是她哭,由他来安慰她的。她也并不安慰他,只是沉默着,半晌,说:你是这里下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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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车,到厂里照常办事。那天是礼拜六,下午放假。十二点半他回家去,他家是小小的洋式石库门巷堂房子,可是临街,一长排都是一样,浅灰水门汀的墙,棺材板一般的滑泽的长方块,墙头露出夹竹桃,正开着花。里面的天井虽小,也可以算得是个花园,应当有的他家全有。蓝天上飘着小白云,街上卖笛子的人在那里吹笛子,尖柔扭捏的东方的歌,一扭一扭出来了,像绣像小说揷图里画的梦,一缕白气,从帐里出来,涨大了,内中有种种幻境,像懒蛇一般要舒展开来,后来因为太瞌睡,终于连梦也睡着了。

end

17 ()2008/9/10 10:59:00

这篇文的原文叫什么呀~?

喜欢,想找原文来看

18 = =2008/9/10 11:10:00

OMG,P居然为K生了个女儿

19 回答17L2008/9/10 11:24:00

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20 现在一定要注册2008/9/10 12:01:00

疯了,这年头居然有不知道红玫瑰与白玫瑰的...

实在违和

现在一定要注册

开始8CJ

  • RP:3294
  • 马甲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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