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知凉】中毒(开头就有人领便当,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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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第4519位读者

楼主 = =2009/11/16 23: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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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时候,凉介回了一趟老家。里野乡下的太阳很大,空气里深深的渗透着泥土的腥气——新翻出的清新很快被晒得灼热,闻起来像熟了的桃子。还是甜的。

以前他每年都会来乡下过暑假。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回来过了。起码考上大学后,一次也没有。

田里的活儿他向来帮不上忙,好几次被蜈蚣、蚯蚓一类的虫子吓得半死,旁边田埂里系着毛巾的大叔笑得,村子里都能听见,真是丢人。他一般上山去帮外公打渔。这里的山顶有条甜溪,他和外公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缓坡的林下垒起一道堤坝,积水一点点增多,慢慢圈出一小片池塘。纤细的松针和杨树巴掌大的叶子拥挤在一起,风在山谷里飞快得穿过,荡起一首绵长的歌,飒飒婆娑。阳光从树的缝隙流淌下来,斑驳淋漓的洒了一池,凉介站起身,眯起被波光刺痛的眼,身后响起一阵吵杂清脆的水声,他回过头,外公手里一条一尺多长的黑头鳟正在剧烈的扭动着身体。

天亮就起床,天黑就睡。吃饱了干活,傍晚有时还能听见隔壁家花子摔倒了大哭的声音。小村就是这点好,一家的事情,从村头到村尾全都听得到,一点秘密都无,也就不必为藏不起的秘密烦恼。

他挺喜欢这里的生活。简单所以不用想太多。什么都搁在心底,也没人会不停的逼你。这样那样毫无意义的倾诉,根本解决不了山田凉介的问题。

只可惜,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临走那天外婆看他收拾好东西,笑着说:“好啊……凉介果然还是这样才最像凉介。”

凉介觉得这话特别残忍。似乎是明白告诉他,他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遗忘或试图逃避,全部都是白费心机。

回到东京,生活又是老样子,甚至察觉不到一点痕迹,证明他曾试图离开。学校里几个多少知道点儿情况的同学来他家看过他,大概觉得他精神还不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police并不甘心,但也很少会来烦他。说明该过去的,终究过去。倒是他偶尔做梦,一张两张模糊的脸,还是像记忆里那样,好看极了。

有些事有些人,要走时就像夏天,留也留不住的。但你心里的它和他,始终留有一弯浅浅的痕迹,也像夏天一样,冬天结束,又是一年。

只是再想起时,昨天的事就像上辈子,真切的陌生。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撕心裂肺的不舍,缠绵悱恻都仿佛是别一双情人消逝的甜蜜,他欣赏,却不会心动,更不会心痛。

结束了。他这么跟自己说。谁相不相信,表紧。

学校照旧把课程排的满满当当,顺道收取高价的补考费,从早到晚,像就怕你闲下来胡思乱想;教授照旧迟到,却对不来上课的学生斤斤计较,但凉介跟那些围前围后巴结教授的学生不同,他已经缺了太多课,没救了;狐朋狗友照旧唱K喝酒,午夜在地铁上吐得一塌糊涂,被电视台偷拍做了专题,醉酒的丑态到处都是;街角拍拖的他和她照旧牵手,头发乱了拨一下,也舍不得放手。凉介有时候怀疑,这世上已经没有谁还记得那个人,甚至没有什么,能证明那人曾经来过。

却也不是不可理解的冷漠。毕竟那个人的事,与除了山田凉介的这些那些全然无关。

除了他,谁也不在乎会突然丢掉的一个人,或是身侧突然多出的空位。爱人会痛的呼吸,才是唯一的铭记。

那是只属于凉介的伤心。不必讲给别人寻求怜悯。

“凉介……凉介!”

“啊……啊?”大贵叫他他才惊醒,他又发呆了。

红茶已经把掌心烫得失去了知觉,他稍一挪动僵直的腿就洒了出来,弄在库子上好大一片湿,却还是觉不出热。

“行了行了没事了,表紧,你接着说吧。刚才说到哪儿?”两个人四只手都抓着毛巾猛擦,一顿手忙脚乱之后,凉介站起身,轻轻推开了大贵,捏着库子上湿了的那块抖了抖,“回头干了再洗掉好了。”

“好在不是咖啡。不然你想洗也洗不掉的。”大贵直接跪坐在地板上,把毛巾往桌上一丢,仰起头看凉介没有表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开水啊,你都不觉得疼的么?”

“疼啊。”凉介显得很正常,“烫嘛。”

“你明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皱了你没看见而已。”

“什么啊?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凉介,你现在都不像个活人了。”

“那我怎样,要哭才行吗?”

“起码有点反应好不好!”大贵气死了,他很想打人,但挥起拳头,更多的还是无力,只好狼狈的坠落回身体两侧,孱弱的抓紧了库脚,“我也不是非得让你哭天喊地要死要活,但你起码有点正常人的反应行不行?你看你现在这样……我看着很害怕……你不是回过里野了吗?你家里人都没说你不正常么!”

“说起里野……”凉介笑,他还是站在那儿,对着空下来的沙发,没有一点要坐下来的意思,那之后他一直这样,任何姿势摆得久了,就像是习惯了那种凝固,胆怯的不想面对生活里任何丁点儿改变,“本来要给你和老板带点土产的,但我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熟。”

最大的改变他都没有适应。骨子里惰性已经习惯了欺骗,总以为一觉醒来,一切仍旧如常,钥匙空转动两响,推开门拥抱住的还是那个人的体温。

“……啊……”那一本正经、还有点儿害羞的样子,害大贵嘴张了老大,半响儿噗嗤一声喷笑出来,“得了吧你!我都被你气乐了。你走之前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土产什么的……不过也就是我知道你吧,你去跟别人说因为还没成熟所以什么都没带,找理由也找个好点儿的……”

“可是,是真的没熟。”凉介急着解释,“花生倒是快熟了,还要几个星期吧……我有拜托外婆帮我寄过来。”

大贵不是凉介的同学。高中一起打工的时候认识的,算起来有三四年了。起初只能算是泛泛之交,一直到两年前凉介父母移民,剩下凉介一个人在东京生活,才渐渐开始熟识,走的比较近。也是那时起,大贵知道凉介和那个人的事。

“算我求你,表说花生了。”大贵维持坐在地板上仰视的姿势,看凉介藏在头发底下的脸和眼,越是笑的开心,笑过越觉得空虚带来的恐惧难以抗拒,“你真的没事么……我其实很想帮你,老板他们也是,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你看上去什么都不需要。”

“本来就是没都不需要,我已经好了。”凉介这么说,看不出他有没有说服自己。

当然更无法说服大贵,他简直有点抓狂,急得不知怎么表达他心里的不安:“就是不想看见你这样!凉介!电视上都演了,要么大哭,要么大笑,也有的把家里的东西全装箱丢掉的,什么什么的……不管怎样,你好歹选一样啊!”

“我干嘛跟电视里学!”

“不是让你跟电视里学!”大贵跳起来,不顾凉介一直拿胳膊推他,一把扣住凉介的肩膀,抓住了就猛摇。他比凉介高出半头,这一使劲简直要把凉介摇散架了:“你发泄出来啊!谁都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表总是憋着,你哭出来……我知道你怕丢脸,不想哭的话你说出来,说出来也好啊……对,你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表什么都放在心里,你的事,知念的事……不然时间长了,会变态的。”

“胡说八道,你才变态!”凉介被他闹得很烦。尽管确实鼻子发酸,一些久违的,或者说是久久藏匿也久久压抑的东西正在胸口和眼眶里膨胀、发酵,就快崩溃。但他却奇怪的,很想笑,很想很想。既是被大贵夸张的演技逗的,也是被自己一不留神就跑出来丢人的懦弱气的。

结果是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的脸都是木的,像一张僵硬扭曲的面具罩在头上。

也许大贵是对的。说出来会好点。可是凉介不想说,他有他的固执和坚持。

也许无止尽的缄默,不谈不提不想不听,就能假装没有发生。他只是装作接受了事实,但其实他从未走进现实。仿佛只要他一天被自己的天真蒙蔽,那个人在他心里,就一天没有真的死去。

“你表这样凉介……”大贵被这狰狞的笑吓着了,“你……”

他来就是为了劝凉介振作,来之前他想好了很多漂亮话,可现在他却无话可说,对着那样一张粉饰为平静的、疯狂的脸。他好容易才鼓起勇气,也下足了狠心,咬着牙闭着眼一口气说出来。他说凉介,凉介,你醒醒吧,知念死了。

那年夏天之前,山田凉介喜欢的人车祸去世了。

那个人的名字,叫知念侑李。

“我知道。我知道。”山田凉介一遍一遍的说着,垂头看着茶几下一小滩不被注意的水渍,“我没以为他还活着。”

有冈大贵的印象里,知念侑李是在夏天出现的。

烤禸店里站的久了,空调的寒气和潮冷渗进骨髓,整个人像浸在冰水里一样,从心口到指尖,没有一处是暖的。凉介说过好几次,如果把他们俩也像拧衣服那样拧一下,一定也能拧出水来。那次趁着放假排了通宵夜班——薪水比较多——第二天中午下班时,感觉到盛夏久违的滚烫,大贵简直感动得快要哭了,翻来覆去的晒着,满脸傻相。

“啊!”他在太阳底下上蹿下跳的做着伸展运动,最后一把搂住凉介,“去逛街吧!”

“侑李!”凉介却忽然向马路对面挥起手来,动作大的,像是甩开而不是弹开了大贵的胳膊,“等我!”

一个男孩站在阳光地里,穿着大短库和浅绿色的格子衬衫,并不宽大的库腿和袖筒里,胳膊腿细的几乎一折就断。削薄的脊背却奇异的站得笔直,让大贵想起老家门前骄傲的树。

他梳着几乎遮住眼睛的蘑菇头,远远看着,大大的脑袋配上极小的一张脸,比例奇怪极了。黑色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孔,像天生契合,也像一副硬拼在一起的积木,不知道是谁衬得谁越发黑,还是谁衬得谁越发白。他向路这端看过来,冰冷的眼从大贵身侧滑过,渐渐带了点儿虚假的笑意。

大贵不知道他眯起的眼里,深漆的东西是什么,似乎是比普通人都更大更黑的瞳孔,又或是无尽的虚无。只是那种弧度和温度,像蹦极时坠落的回忆,牢牢烙在胃里,始终无法忘记。

空旷的假象,好看得不像真的。此后两年里大贵仍然这样认为。无论是不是笑着,知念侑李周身,始终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寂寞、疏离,兀自享受。即使在万人从中,即使在情人侧畔,他还是那样,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更无法挣月兑孤独。

“凉介!”他没有挥手,倒是低下头,在冰淇淋上舌忝 了一口。

粉红的舌尖一闪而过。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粉色。

声音真好听。

“喂凉介,那个是……”还不等大贵说完,凉介已经从人行道上窜了出去,像尾灵巧的鱼冲进车流。不时听见刹车尖利的嘶叫,有人按响喇叭,有人落下车窗叫骂,凉介不时举起两手示意sorry,却脚步不停,坚持冲到马路对面那个人身边才停下来。

大概立刻就被骂个臭头。大贵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得到。那个被叫做知念的男孩仰着头,皱起的眉峰,好漂亮的一种锋利。凉介在一旁微微低着头,迁就那微妙而暧昧的距离,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却笑的很开心。

大贵了解凉介。山田凉介笑的时候,多半是真的。

十指紧扣的两个人转身往街心公园里走了,凉介还不忘回头跟隔着一条马路的大贵挥挥手,意思对不起啊,先走一步。

滚吧,你这个重色轻友的臭小子,一点都靠不住。大贵心想。对着那小子穷得瑟的背影恶狠狠地比了中指。

“police还来找你么?”大贵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以前。指甲无意识的刮着牛仔库粗糙的边缝儿,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觉得不安。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但沉默更不合适。

“来过两次。”凉介耸耸肩,不太热心,“怎么了?干嘛这么问。”

“哦没、没什么……”大贵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头,想了想,又去抓头发,“其实……你这么在乎知念,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你都不觉得奇怪么?”

凉介愕然的看着他,像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意思。

大贵愤怒了,但更多的是无力和无奈:“你自己想想。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这不奇怪么?你跟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有见过谁说认识他么?或者你看过他和谁很熟?他和谁都不过是点头之交!等他死了,才突然冒出一个女人自称是他妈,硬是从你这儿抢走了骨灰……”

“行了别说了!”凉介不想听,怕越听越难受,怕想起当初,也怕苦心伪装的平静会被打碎,被痛苦逼疯的山田凉介,他在镜子里看过一次,太难看了,“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些……”

“不是我故意要提……”大贵说,“可是有些事不是你不提起就能当没发生过。我实话说,police都来找过我了。我才发现我认识知念两年,可结果竟然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知念就是知念。”凉介不耐烦地打断他,看大贵满脸尴尬,心里抱歉,却慵于解释。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知念死了,就可以随便安装罪名,就可以随便说他的知念是这样那样的人了?!

“对不起……算了……我实在不想……”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反倒是大贵觉得不好意思,一时间手脚都没处摆放,想不到话说。什么时候起,他们朋友之间,已经无法无话不谈。太多话想说说不出,只能藏在心里。

再亲密的两个人,即使是拥抱的情人,心脏还是在两个胸膛里跳动。何况他们只是朋友。

“我没想到police会去烦你。把你搅进来真对不起。”凉介抱歉的笑笑,笑得极勉强。眼里带着笑的悲伤,像在大贵心里泼了硫酸,滋啦啦火烧火燎的疼。

“但这事儿跟知念是什么人没有任何关系。”凉介说,“你相信我大贵。”

“我当然相信你……”

“知念就是知念。”知念侑李是什么样的人,再没有人比山田凉介更清楚的了。可现在呢,骗大贵也好,骗自己也罢,这种含糊其辞,都更像是在试图说服,而不是陈述。

“police只是说……”他深吸了口气,嘴里麻木的,找不到舌尖了,“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大贵的心慢慢沉下去。凉介也还是凉介,只是笑那么好,却看起来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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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茶的茶渍很难洗。凉介刷好了杯子,对着沙发上溅的几个红印儿发呆。大贵走了以后,屋里又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回音了。

他为什么回里野?大贵错了。那并不是为了逃避现实,或者找个没有知念味道的地方疗伤。大概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在这样的安静里做些什么。沉默是会杀死人的。

“来了来了!”门铃又响起来,仿佛利刃撕破一室浑浊的窒闷,空气破碎成一块儿块儿,到处是心事残破的遗迹,凌乱的堆挤着,让置身其中的人步履维艰。

“你又忘了什么啊?”路过玄关时他特意在柜子上翻了翻,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打开门。愣住了。

不是大贵。

“不好意思,打搅了。”有个人站在门口。消瘦的肩膀和微微扬起的下巴,柔润的脸颊和锋利的笑纹,比他矮了半头的身材,还有熟悉到恐怖的蘑菇头。似曾相识的表情半隐在阳光的阴影里,恬淡冰冷的笑容,瞬间定格。无所谓,反正永远笑不进眼睛Deep,更笑不进心里。知念侑李什么时候真心实意的笑过?除了只有他和他两个人的家里。

“请问……是山田凉介先生么?”那个人问,怕谁看不清楚,还天真的瞪大眼睛,无所畏惧的笑着,“唉?不好意思……你你没事吧?!先生?!先生?!”

“……你……你等等……我去叫人……唉——有人吗?!”

那个人好像要走了。可他伸出手去,却无法触碰。僵硬的身体倒向不知道的方向,沉重的眩晕来袭,声音变得如是遥远,是知念,是知念……疼痛生闷地在胸腔里乱撞,终于知觉全无。

“侑李……”

凉介陷人了一场轻飘飘的梦境。

TBC

2 = =2009/11/16 23:36:00

于是我只是代人丢文而已。(奔走

3 = =2009/11/17 1:29:00

在县城看了,这里也要顶

4 代人发文2009/11/17 8: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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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盛夏。凉介站在树下,沐浴着叶隙里撒下的细碎的阳光。奇怪竟然没有温度,他还是冷的发抖。劈头淋下的一片忙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不自觉要用手挡住,前面亮到发白的太阳地里,半剪人影若隐若现。他看不清那是谁。

但还会有谁。谁会在这样好的地方等他。

“侑李……”凉介无望的试探着,却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干净的笑来。那不是虚伪。那是舍不得让离开却仍爱着的谁难过。

明明知道不该天真,还是抑不住一再热望。哪怕要忍受无限攀升后漫长而疼痛的坠落,瞬间被失重撕成碎片。他已只能在梦里重温的缱绻陪伴,醒来就烟消云散的残忍,形形色色扮作伤心的人们,能懂么?

“亚麻酱……”光影里那人终于肯回过头,脸色白的跟这周遭浮动的闪烁的光色一样,边缘像是融化了,模糊作一段段褶皱的波纹,炫色的光晕,荡出一种莫名浪漫的气氛。

有多少人姓山田?它是那样平凡无奇的姓氏。可是知念侑李的魔法,就是能把那么普通的名字念得动人心魂、百转千回。唇齿间片刻的浸润,再吐出时已经名为爱情。那不是这世上唯一柔软的呼唤,却可将山田凉介整颗心化作柔软。

“亚麻酱又做梦啦……”知念这样说,垂下的睫毛,在鼻翼间投下一片_chan动的阴影,小刷子似的骚动着凉介的心,渐渐痒痛得失去了知觉,“而且又梦到我了。”

“‘又’什么的……”那人还在原处,仿佛触手可及,可凉介伸出的手注定只碰得到空气,最终无力的垂落下来,痛苦的揪扯着牛仔库的口袋,像他第一次试图和知念搭讪,不得不用疼痛压制紧张,“我已经很久没梦到你了。有五天了呢。”

“五天也不是很久啊。”知念漂亮的眼睛笑成月牙似的两弯,墨色的瞳仁折身寸出梦一般绚烂的色泽,“亚麻酱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起初呢……只要一闭上眼睛你就会出现。我每天都梦见你。后来慢慢的,也许是我没有那么在乎了吧……要两三天你才会来。现在都五天了。”凉介苦笑,“我知道你总要离开。有一天你走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亚麻酱……”知念站在云雾缭绕的地方,淡了又再浓起,“亚麻酱是怕会忘了我吗……”

“很可笑是么……”凉介笑,却笑的比哭还奇怪,“你不怕我忘了你,我却很怕自己会忘记。也许以后某一天,我醒来会记不起你的样子。那就真的结束啦。”

“其实只是害怕寂寞。”知念怜悯的看着他,“有一天我不再出现,亚麻酱就不得不相信我真的死了。心会空下来……曾经装满的心一旦空下来……亚麻酱……凉介……空下来的心很恐怖哦。”

能_Tun噬一切。视线里知念的剪影染上了一层水晕。

“我要走啦。”知念说。凉介赶紧揉揉流汗的眼睛,想把知念最后的笑刻在心里。

“以后即使忘了我的脸,亚麻酱还是会爱着知念么?”知念问,天真的茫然,“会么?”

“我不知道……”凉介拼命笑着,“知念要是想知道,不如自己来看。”

“表耍赖亚麻酱……”知念露出悲伤的神色,皱起的眉头惹得谁一阵心痛,“你明知道我不能。”

“……那要我怎么回答你呢……”从掌心窜起的痛撕碎了他,凉介强忍着难过,扯出笑脸,“知念就算变成什么样,还是山田凉介喜欢的那个人。”

这是誓言。不是跟知念,是向自己起誓。永不背叛。

“那不是喜欢。”知念却向能看穿他的心,从来不都是这样?他垂下头,想思考问题似的折磨着嘴唇,再抬起头时,整个人已经看不清轮廓,“那只是喜欢着‘喜欢’。那是执念。亚麻酱……我……知念一直希望,和知念在一起的亚麻酱是最快乐的……可是如果知念不在了……如果……如果……”

“什么?如果什么?”凉介知道他要走了,急着想要扑上去紧紧抱住,可他动不了,双腿像陷进了泥地,生了根一样,一丝一毫都无法挪动,“侑李你别走!你要说什么?!你说什么?!”

“凉介……”

“你要说什么?你到底要说什么……”

越来越模糊的知念似乎想了很久,最后悲伤的看着他,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亚麻酱……凉介……

“山田君?!”虚无里只剩下知念似是而非、近乎呢喃的呼唤,拖着长长的尾音,遗憾、无奈、疲惫、荒芜,却渐渐急促起来,挥舞着刺痛的利刃,劈开了梦的白雾,“山田君?!”

是那个人。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脸。更鲜活,也更耀眼。可恶……是因为知念走了,才让你出现么?是施舍么?是玩笑么?那可不可以请你滚开,我表你,我只要知念。

“哦,吓死我了……”那人抚着胸口,又去抹额上的汗。动作轻巧,却透出难以察觉的夸张。凝墨一样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像眼见谁死去活来,再不肯放他一秒钟离开视线:“山田君,你这样太吓人了!我一个人又拖不动你,幸好隔壁中坂太太买菜回来,啊……对不起啊,这事真是对不起!”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也许是想起中坂因惊恐扭曲的脸,或是刺耳的尖叫,懊恼的扒着后脑翘起的头发:“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把你们吓成这样……事先考虑太不周详了,我完全没有想过。她也吓坏了,啊,就是中坂太太。我跟她解释了好久,她的鸡蛋全打碎了,门口的路要洗很久。真是……你没事吧?不然还是去医院的好。你摔倒的时候好像撞到了头……我力气不够……没拉住你。”

凉介看着天花板,似乎是头一次注意到,玄关角落的墙上挂着一点灰。难得染黑了白,像一幅只有一笔的水墨画。

他发现他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世界。原来全部都是倾斜的。

“山田君……山田君?”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凉介的胃里不停翻滚,几乎就快要吐了。

他又说了句什么,不好意思指责主人走神。凉介白了他一眼,像是厌烦看见这张脸出现,抬起胳膊横挡在赤果果的伤心前面,胳膊底下,两道亮晶晶的泪痕无声的蔓延,沿着两颊和耳鬓,滚进衣领里,消失不见。

来人大约被吓到了。或是终于学会沉默。手足无措但又熟门熟路的安静下来。家里终于没有声响,像没个知念不在的夜晚,除了凉介自己残破粗糙的呼吸,万籁俱静

知念没有说错。真的像个黑洞,无情的卷走了一切爱或不爱,想或不想——这向他扑来的漫无边际的深漆,正是生命里无法逾越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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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介用微波炉给自己热了杯牛奶。两分钟正好,杯子不烫,舌尖微微发疼,绵软滑腻的,回味有樱树的甜味。

其实是知念喜欢喝。

家里所有的牛奶都是知念的。他总是嫌自己太矮,视凉介比他高的十厘米为阶级敌人,每次提起都要翻脸,把鼻子噤得,像街口那家蔬菜店养的小狗。凉介偏偏喜欢这样逗他,百试不爽。虽然笑着的知念最高,但生气的知念也好喜欢。有趣是别人都无法惹知念生气,因为那都是知念不在意的人。唯有山田凉介,惹他再去哄他,仿佛成了特权。

只随凉介变化的心情,只有凉介能够安慰。完满惊艳,短暂相伴的光阴,转瞬即逝,再不复返。

清醒以后,凉介找到一包冰块。后脑磕在门框上,现在肿了有半个鸡蛋大小的包,不客气的支楞在头发里。然后冰化了,湿嗒嗒弄得到处都是。背上有些地方好像擦破了皮,偶尔有破裂式的、浮躁的阵痛,凉介没有理会它们。像对待手腕和小腿上红肿的指痕。

他大概被人拖动过。在他梦见知念的短暂十分。

不速之客惶恐不安的戳在料理台另一边。凉介闻到他不断弥漫过界的气息,迷一样艰深、血腥,令人生畏,膨胀着充满了整个厨房,藏着癫狂躁动的_Tun噬欲,不像知念的温润含蓄,反而侵略感十足。

他说他叫知念右也。

啪!杯子摔碎了。撕裂般的惊响,打碎了一室虚假的平静,也撕破了客气的伪装。凉介站在碎片和滚热的牛奶里,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我要收拾一下,你请便吧。

“……对不起……”逐客令换来好半天的沉默,最后却是这样一句。什么意思?不想走么?非得站在这里让人看见你的脸,听你说和他一样的姓氏?

凉介恹恹的闭起了眼睛。

“真的对不起。”可那位右也君似乎一定要学着体谅山田凉介的心情,藏起骄傲,收起霸道,什么都可以承受,包括这样过分的态度。凉介注意到那个刹那,知念右也眼里的黑被什么东西化开,盈盈弱弱,蠢蠢欲动,像随时就要溢出来,演一场必死的坠落。

忽然从野兽变成了宠物,无邪的炫耀着。

可凉介没有多想。不是知念侑李,任何事都不重要。

“嘁……”凉介看了他一眼,蹲下去拣那堆碎玻璃,右也看不见他,却听得见这声轻蔑到颠覆的冷哼,然后可能捡起来的东西又被丢下,第二次心碎来的铺天盖地,一次接着一次的重击,打的谁鼻青脸肿,全无招架之力。

“你妈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凉介站起身,瞪着他冷笑,“那是你妈吧?侑李……右也……你是哥哥。”

他好容易攒足勇气,逼自己把视线短暂的放在那张脸上,很快烫着了似的,飞快的挪开。他只能以不屑面对这些。他必须不屑。他唯有不屑。他的软弱和痛苦,突如其来,是因为知念侑李毫无预兆的失信,跟其他任何人没有关系。

哪怕是这样一张像模像样的面具。不是侑李就没有意义。他没必要胆怯。

“对不起……”知念右也还是这句话。大抵包含了千万层深深浅浅、真真假假的歉意,却和在一起,成了如是简单的一句。

可一句话就能涵盖的失去,太他妈操蛋了。

“我挺聪明的。”凉介自顾笑了,笑的冷冰冰、阴测测,像他的名字,“这么简单,我不至于猜不到。你们长的像妈妈。”

他想了想,冷下脸来:“但是你来干什么呢?她可从没提过她还有一个儿子……是因为这样才丢下侑李不管的么?!你们家人还真有意思,到人死了才出现,才想起来问侑李怎样,一个两个的,有什么分别!”

“母亲大人来找过山田君。”右也问,却不是用疑问的语气,他太了解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凉介低下头,终于看到脚下乳白的牛奶残骸里,不易察觉的混着一缕红——大概哪个指头正在流血吧——他满不在乎的把指头狠狠往库子上蹭着,随便扯开粘合的伤口,口中不忘轻描淡写,隐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狠毒,伤人伤己,“我忘了。”

还耸耸肩。粗瀑的随便。

其实没那么容易忘记。那女人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一边耳朵吵了两天,指甲在凉介脸上留下的那道不浅的刮痕,一个月以后才慢慢淡去。

她还抢走了知念的骨灰。理所当然。最后满脸强忍的痛,仰着头高傲的说:“对不起。”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道歉,或者只是出于礼貌和教养,不想愧对了某种家世无上的荣耀。

那粉饰一新的凶残,不亚于police嘴里,车祸后尚存一吸的知念侑李,生生承受的第二次碾压。

凉介很享受。他不想让知念一个人疼。只是觉得那句话里想要传递的东西太复杂了。远远超出了一句话的长度。

“直接点儿吧。”这么想那并不算很久的从前,难免麻木,凉介学知念那样虚伪的笑着说,“我真的要收拾了。这个样子会有蚂蚁。你要什么?像你妈一样,直说吧。”

“侑李……从来都跟你说过我们家的事么?”那个右也神经质的搓着手,仿佛踌躇下一句话如何开口,白净的脸上竟是知念侑李常用的表情,有点为难,也多少尴尬,“我还是在他那儿听说的山田君的事情。”

“是么……”凉介不想听,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只是垂下眼,像要睡了似的垂下眼,一点也不好奇。

“山田君不好奇么?侑李的事。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说,为什么他像是没有过去。侑李他……”

凉介根本不等他说完,也许怕听到不想听的,也许是听腻了,又也许是心虚,莫名的惊慌失措猛然来袭,凉介的心里惶恐到了极点:“侑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就够了。我不需要别人来跟我讲他的事情。我好不好奇,他有没有过去,那都是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这是知念的哥哥。那是知念的母亲。全是山田凉介不曾参与的人生,现在有谁愿意对他即使全盘托出,他也不想听了。那既然是被知念硬生生从身体里剜除的部分,管你是多么血淋淋的伤口,他不提起,山田凉介就当作不曾注意。

可他还是介意。你不会明白。

知念不是他一个人的。曾经以为的得到,也不是完全占据。那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繁华背后的落寞,甜蜜虚幻的假象,一吹就散,一碰就碎。但他没有办法去怪知念,因为是知念,所以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他只好去怪这两个忽然出现的人。恨他们骚扰他的梦境,恨他们和知念未经触及的过去,恨他们和知念一样的姓氏,恨他们的存在,仿佛他们存在,就是在试图摧毁过去两年里山田凉介和知念侑李不容置疑的真心。

“山田君……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给你添了麻烦真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真的有觉得对不起谁么?!真想道歉的话就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家任何一个人!”

“你表激动,真的……我真的无意打搅你……”右也君看上去急的快哭了,可他越是想解释清楚,凉介脸上厌恶的表情越浓,他一着急,简直语无伦次,“真的,只是因为侑李提到你很多次……他……以后我一直想来看看你,他总是说起你……”

他像是忘了该怎么说下去,咬了咬嘴唇,指着操作台上一个镶着苹果花纹的相框说——那里知念趴在凉介背上,笑的乱七八糟:“你那么喜欢侑李,侑李也那么喜欢你,我真的很羡慕。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侑李嘴里的亚麻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想他!”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简直是火上浇油。凉介踩着玻璃碎片,大踏步跳过去,一把抓着相框。右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弟弟的笑到底有什么不同,那些美好的、看得见摸不着的笑和笑就被凉介大力扣倒在桌上。硬邦邦的声响,吓得右也噤了声。

“我……对不起……”他意识到那是他不该去碰的东西,这个家里的知念侑李,是不被允许触碰的,“我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还是走吧,真不该来打扰你……对不起!”

“快滚。”又是来问知念的事。知念这几年,知念和你……知念侑李被山田凉介迷惑甚至欺骗的两年。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问,明明一个个睁大着窥视的双眼,躲在暗处偷看。凉介冷冷的看着他,看他惨白着脸解释,再看他涨红着脸往外跑。听见玄关里凌乱的响动,依然站在原地,冷漠的可以。有什么关系?反正已经失礼到这个地步,想说话也已经说尽。他又不是真的知念,凭什么要求凉介温柔体贴。

他们每次出现都要抢走一些,疯子一样试图掏空山田凉介的心,贪婪的想要把知念给予的陪伴收回。他们已经有了那么多,为什么连这点仅存的、卑微的回忆都不放过?!如果连那些回忆都失去了,是不是很快的,他和他相爱过的事也会被永远的抹去,爱情会痛的伤一旦愈合,就仿佛不曾来过。

那是因为他们真正想要取回的东西,真正的知念侑李,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留在山田凉介心里的部分,挣扎尽管浅薄,呼吸尽管微弱,坚持不死,为爱活着。

但那是山田凉介的。你们记着。任何人休想要抢走。

TBC

5 代人发文2009/11/17 20:51:00


section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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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知道,血糊在牛奶里的样子极恶心,也极美。碎玻璃嵌进脚心,发现的时候已经有点发炎了。凉介去医院挂了个消炎针,医生用棉签豁开化脓的伤口,那种凛然的疼痛,竟是畅快。

但他还是去上班了。暑假的时候,凉介在烤禸店请假回了老家,老板怕大贵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两个还在念高中小姑娘,长的可爱,嘴也很甜,成天跟在俨然熟练工的大贵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把那臭小子爽到不行。现在暑假结束了,帮工的小姑娘都回去念书,大贵霍然有点失落,但忙起来也不大有时间抱怨。说白了老板和大贵都以为凉介会再多休息一段时间,也做好了全力应对,再忙也死撑到凉介重新振作打起精神为止的准备——毕竟那是死了一个人,曾经的朝夕相对,现在只剩下冰冷的相框,忘记也好铭记也罢,再坚强的人也无法一觉醒来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他们都没想到,周四一早会在店里看到凉介提着把拖布擦地。仔细看脚步还一瘸一拐的,大贵目瞪口呆,老板只能叹气。但是他俩很默契的没说什么,随便他吧。只是偶尔大贵点菜上菜的间歇,会顺道往后厨看看,跟奋力切禸的老板偷偷交换一个眼色。凉介一直在刷碗,低着头,刷的那么认真,没把碗刷破掉,也没打碎任何东西。

三点钟凉介的工作结束了,围裙上擦擦手,换下工作服,跟老板和大贵说辛苦,晚餐就拜托两位了。他等下有课,要坐地铁去学校。

凉介说的相当平静,甚至面带微笑,倒是答话的老板和大贵,缩着脖子噤若寒蝉,总是鬼鬼祟祟的留意凉介的表情,越是这样让人不安的平静,越是让人无话可说。

安静的有点渗人。

“没事吧……”老板凑在靠街的窗上,往远看凉介迟缓的脚步,愁眉苦脸,“唉……这样真的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大贵也在看,不住随凉介走远,全力的歪着头,最后不得不枕在老板肩上,还猥琐的蹭了两蹭,“这怎么能肯定……我那天去的时候,他脚还没事呢。他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说啊。问他他又不说。可是老板,你说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自残的事情来吧?”

老板看了他一眼,恶心的抖动肩膀,硬把他晃下去了。再回头去找凉介,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的斑马线上。

平时只要七八分钟的路,这次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凉介在地铁站口买了一份报纸,摊主问他要哪个,他说最厚的。结果全是广告。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从按摩浴缸到无线的笔式鼠标,新开的有机食品店和遥远国度莫名其妙的旅游邀请。车上有空座但他没有坐,靠着另一侧的车门,任太阳把后颈的皮肤晒的滚热。觉得疼也表回头,因为车窗的倒影里很可能会有知念笑出来的两颗兔牙,简直可爱到可恨。

打工念书,上工下工,他刻意把心事弄的很挤。路上也要让脑子里,起码眼睛里充斥着大小广告冠冕堂皇的谎话,没空去想别的最好。想多了,这生活恐怕就真的没法继续了。

晚上回家,胳膊上又多添了一个消炎针的针眼。医生总是能把疼的东西弄到没有知觉,路灯下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绵延进看不见深度的尽处,凉介的感觉,就像是赤脚踩在小石子路上,每一下都带出鼓胀迟钝的酥麻,简直会上瘾。走到街口他停了下来,回头向身后昏暗的小路看了看。

有人么?怕什么。凉介想。难道下一秒知念侑李会像以前一样,戴着游乐园打工用的老虎头,从黑暗中跳出来吓唬他?

不可能的。

凉介是带着笑意回到家的,在门口的信箱里翻了一会儿,有人一把拍在他肩上,吓得他整个人一跳,蔬菜店里买的两个番茄差点丢出去。一回头,是隔壁中坂太太站在灯下。

“哦……吓死我……”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凉介哭笑不得,一急竟然把这句窝囊话说了出来。

“哦什么事啊……”他笑,“中坂太太不会把我当成小偷了吧,吓死我。是我啦,看看信箱而已。”

“你也知道吓死人啊。”系着围裙的中坂太太却不笑,一脸没没好气的样子,两手叉腰,“那天我就说过,那个人是谁啊?”

“啊……哪个人?”凉介有点糊涂。

“那个人!”中坂太太加重了语气,不自然的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却似乎更生气了,“就是那个和知念一样的人!”

凉介一愣。那会儿他想,他早该想到的。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那既然不是知念侑李,就不是山田凉介的责任。

“山田君。”忍不忍心的,还是要说下去。人死都死了,难不成一辈子小心翼翼,谁也不能提么?中坂太太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行的!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你是从哪儿找到一个和知念君这么像的人。拜托请你表让他在社区里乱晃了!那天我吓的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我先生的心脏也不好。这两天有好几个邻居都在抱怨,龙本先生一把年纪,看到他还以为是知念君的幽灵回来了呢!还有……小孩子问起来要怎么解释?幸好我们家幸子学校组织旅行了……”

“那个人……”凉介尴尬的笑笑,像是踌躇如何开口,为难了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是我找回来的。但是……总之绝对不是侑李就对了……世界上哪有鬼魂那种东西呢……只是一个……一个长的很像侑李的人……没什么的……”

“那也未免长的也太像了!”中坂太太冷下脸,“山田君,为什么不说实话呢?如果真是知念君的什么亲戚,那就堂堂正正跟街坊们说清楚,好过大家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出来丢个垃圾也要被吓得半死,这简直是……山田君,跟你父母做了十几二十年邻居,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孩子,邻居们都很清楚,虽然你跟知念君……但那毕竟是你的私事,你父母都不介意,我们也没道理指手画脚,说实话我也不讨厌知念君那个人,但是……现在确实给社区添了很多麻烦。山田君还打算装作不知道,放任不管么?”

“哈……”凉介无奈的苦笑,“那你们想要我怎么办?”

“让他走。或者说清楚他是谁。”中坂太太果断的说,“你要真是不知道,我们也不逼你。干脆报警。这么奇怪的人在街上乱转,搞不好是什么坏人,想用同一张脸骗人上当呢。“

“不行!”本来没什么反应的人忽然像被针扎似的跳起来,凉介只是单纯无法从情绪上接受这事儿一再扯上police——那就好像是,同一个人在你面前死了两次似的,“他是……好吧……”

他屈服了,烦躁的扒扒头发:“这事我来解决。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总之,我会解决他的问题。至于其他人那里,麻烦您去给说一声,如果问起,就说是侑李的双胞胎哥哥,刚从国外回来,想来看看而已,几天就走。”

“是不是真的啊?”中坂太太疑惑的看着他,多少嫌这个答案太过敷衍,但是……她看看凉介全无血色的脸,再想想之前凉介一瘸一拐的样子……也真够可怜的。

“唉,算了。”她把手揷进围裙上的口袋里,“我知道山田君的苦衷。山田君也不是那种人,你小时候就这样,最讨厌把伤口亮给人看。我猜到这事跟你没多大关系……起码不是你找来的……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你就看着办吧,那个人总是在附近四处晃,岛泽太太说,他还跟她打听过你的事情……如果真是知念君什么亲戚,报警也是有点太过分了。但是下次如果见到龙本先生,一定记得跟他说清楚。”

“我知道了。真不好意思。”凉介连连鞠躬,右脚站不稳,身体都有点打晃。

中坂太太怜悯的看着他,似乎又想说什么,想了半天却只说:“他……算了。再说吧。”

其实她想说,那个人可能还在附近。那个知念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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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大叫一声,脸和胸口连着遭遇重击,最后一下几乎让他从秋千上直摔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先看清楚地上滚着两个沾了土的番茄,再看清楚来人……他腾了一下跳起来,高兴的大叫,“山……”

喊一半又噤了声,生生刹住脚步,垂着脑袋搓起手指,却还不住抬眼朝这边瞟过来,像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有点怯了。

“别喊我!”凉介寒着一张脸,两手攥紧了拳头,真想瀑打这家伙一顿,没什么舍不得的,脸长的像而已,就算真是侑李也好,他正想问问他为什么,凭什么……丢下他一个!知念侑李你这混蛋!

“我……我……你……我只是来看看……”右也不安的挪动着身体,越发不敢迎视凉介的眼光,“我没给谁添麻烦,也没敢到你家门口去。我就是远远的看看……看看……”

“看什么?!”凉介怒不可遏,“看侑李住过的地方?!你是谁啊?!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我家!他也是我的!”

说到这句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他跌撞着退了一步,死命揉起眼睛来。右也跑过来想要扶他,结果被凉介胡乱挥动的手臂打到了下巴,登时跌开,痛的捂着脸叫起来。

“啊!啊……”

凉介的脚钻心的疼着,他讨厌丢脸的呻喑,只好硬咬着下唇忍耐,逼出一身湿透的冷汗。谁想一抬头却看见右也正捂着脸哀叫,一瞬间简直气到想笑:“闭嘴!”

右也不敢再叫,只能捣着下巴委委屈屈的哼哼。估计真打的挺疼的。

这没法儿不让凉介想起侑李。

知念侑李是山田凉介见过最会装病的人。明明在游乐场打工,拖着十几斤重的行头扮人偶,连蹦带跳陪人拍照,到下班时,穿在里面的T恤早就湿透再烘干,烘干了又再湿透。也曾经被工地的钉枪打穿掌心,血流如注,却在去医院的路上强装笑脸。可那一次从三米高的手脚架上摔下来,胳膊打石膏的三个月里,他一直缠着凉介帮他洗澡喂他吃饭。拥抱不来,就用头拱在凉介怀里蹭来蹭去,嘴里嘟嘟囔囔的喊着疼啊疼,非缠着凉介哄哄他不可。

凉介甘之如饴。因为他知道知念侑李不怕辛苦,也不怕疼,只是喜欢撒娇,也只喜欢向喜欢的人撒娇。

只在最重要的人面前露出脆弱,因为相信他也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知念侑李是因为相信山田凉介的爱情,才愿意享受以爱为名的抚慰。所以山田凉介也相信知念侑李,那个外人眼里虚伪的、冷漠而孤僻的知念侑李,那个旁人口中来历不明、阴冷诡谲的知念侑李,才是假象。

真的是兄弟吧。曾在母亲腹中拥抱着度过生命最初的十月。所以才连喊疼时眉角扬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凉介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侑李,更不是一场梦境。知念右也是活生生存在的一个人,却因其存在,撕裂了凉介苦心伪造的幻境。

侑李死去三个月后的这个晚上,凉介才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死了。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崩溃,只是淡淡的,麻木的伤感,无声无息便被清澈的夜色淹没了。

右也存在,说明侑李不会再出现,则即使杀掉右也,侑李也不会再回来了——这近乎变态却极力保持了理智的的逻辑,不知为何,让凉介在疯狂和痛苦的撕扯下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不想,也无力去粗瀑对待侑李的亲人,哪怕他曾被他们粗瀑的对待。

“你到底在这找什么呢?”凉介耸耸肩,像是极力要做出无所谓,也不疼的模样,可惜眼神呆滞的盯着路灯在脚下打出的一缕残光,泄露了他的卑微,“侑李死啦。骨灰也被你母亲带走了。剩下的只是些衣服、照片什么的,我想你们也不需要。为什么不能留给我呢?我就剩下这么点儿了。”

“我没想拿走什么啊……”右也愕然,这句话里的意思太过沉重,他又沉喑了好一会儿才敢说话。

他说的很慢,也很轻,却无声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笃定,不容置疑:“他既然死了,他是你喜欢的人,也是我的弟弟,这样的事实就没有人能够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这样想,是不是说侑李死了也挺好的。起码你再不用担心他会被什么突然跳出来的人抢走,妈妈也不行,哥哥也不行。他永远都是你的,永远都是。

温_Tun_Tun的夜风带着薄薄的甜味,吹乱了凉介的头发。他也没伸手去拨,分割做无数个画面的右也站在三步开外,露出类似侑李的,坚持和倔强。凉介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来找什么。

凉介拥有的那部分,正是右也缺失的。同样凉介缺失的,正是右也拥有的回忆。

同一个知念侑李的AB面。他们真的要去触碰那些不曾知道的部分,拼凑出一个所谓完整的人么?或者只是抱头痛哭,各自怀念。

谁也不是为了抢夺,他们应当相互给予。

“谢谢……”凉介听见自己说。轻飘飘的卷进风中,抚开右也额上的发,不知道最后吹进耳朵里没有。

右也反而尴尬起来,手脚都没处搁了,干脆绕到后面去挠头:“啊什么啊……没有……为什么跟我说谢谢呢……真是的……”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侑李。”凉介躲开他的眼神,“之前对不起。”

“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并没错。可能是我能体谅到你的心情吧……”右也先是苦笑,旋即放开了露出侑李味的笑容,“反正就是那样……山田君真是个好人,和侑李说的一样。”

那是来自侑李的盲目,一霎时令凉介万分狼狈,无言以对。

“你如果还想要知道侑李的事……”隔了很久,凉介犹豫着开口,“你可以直接到我那里去。但是表再跟着我了。你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邻居大婶有被吓到,你知道的……你跟他那么像……”

“真的?”右也又露出那种类似侑李的,期待雀跃但又克制的神情,像小动物似的眼光,柔软而灵动,“不会打搅你么?不……我是说,你不介意么?”

“我介意什么……你是来找侑李的,我……我也想找到侑李。”

我们都失去了他。但某种意义而言,我们也都不会再失去他了。

分明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凉介觉得他没资格在这个人面前肆无忌惮的表演悲伤。他可以认为全世界都欠了他,活该看他半死不活浑浑噩噩,他就是想用伤痕累累的自己,让那些还在乎他的人心碎,幼稚的证明自己活着还有意义。

说到底还是自私在作祟。凉介想。侑李说的对,慢慢的,你真的会怀疑自己所谓的坚贞。并没有那么爱,只是害怕一个人,只是喜欢着喜欢……各种声嘶力竭,寻死觅活,行尸走禸,精神恍惚,都是你承受不了那种充实过后无限放大的空虚,是面对不了自己的脆弱,更面对不了寂寞。男人都是懦弱的,执迷和坚持,都是为了让身心忙碌,不必去留意心里落空的依赖和白费的崇拜。

“谢谢你!”右也认真的说,像侑李一样把重音放在奇怪的地方,微妙生硬的甜蜜。

凉介摇摇头,也不再看他,转身往家走。走了两步发觉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他回过头,发现右也竟还站在原地。

“你还不回去?你真要知道这两年侑李的事,也等有机会再说吧。你住在哪里?”

问完有点后悔。

可右也却笑了。凉介看那个相似到噩梦一般的笑容在视野里放大,放大,尴尬和羞涩,渐渐无法分辨。

“你没地方去?”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能说是没地方去。”右也不好意思的笑着,笑出点儿苦味,“但也不能说是有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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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在哪里?”凉介觉得问出这种话真是相当为难。那时的天色就像现在这样黑,他局促的坐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看那人狼_Tun虎咽的吃下两个汉堡。

“我叫知念侑李。你叫什么?”那人擦擦嘴,眼睛好漂亮。

“呃,山田,山田凉介。”那会儿他还以为侑李只是不小心弄丢了钱包。

“亚麻酱真是好人。”

“唉?”亚什么?!

“亚麻酱的家在哪儿?能收留我一晚么?”

“唉?!”亚麻酱大惊失色,一时间两个人四目相对,根本是比谁的眼睛更大。

最后输的还是凉介:“你你……你你你没地方去么?”

“不能说是没地方去。但也不能说是有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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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回去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也就不必回去。

“真是难为情。”右也带着赧然的表情,却笑的很干净,“我离家出走了。”

凉介甚至没等到他说完就忽然问:“侑李也是离家出走么?”

右也沉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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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2009/12/4 0:59:00

TL

呼唤继续更

7 = =2009/12/4 17:24:00


section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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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介每隔两天就排一个晚班,但无论他是从学校回来,还是从烤禸店带宵夜,他到家的时候右也总是在看电视,有时候是催人泪下的秋季档,有时候是口沫横飞的电视购物,反正右也发着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耐心的等着凉介。

像侑李。

早一点儿的话凉介会买些东西做晚饭。通常都是番茄。凉介不喜欢但侑李喜欢。所以凉介以为右也也会喜欢。

“……我记得你说你找到工作了……上班还行?”吃完凉介带回来的高丽菜和起司鸡球,右也似乎很有心得的蹲在厨房地上给分好类的垃圾打包。凉介洗了个手,看他佝偻的背影,肩胛骨嶙峋的支楞出身体,像两片没发育好的翅膀。他突然觉得该说点什么,他就说了。

右也的姿势很容易让凉介想起侑李——笨手笨脚的做家务,却学的很快——他想起最初那件烤焦的衬衫,凉介为数不多的高价货之一,也想起侑李躲在那件衬衫后面,讨好的笑成一朵向日葵。

“啊?”右也先是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凉介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手上笨拙却灵巧的把垃圾袋的开口打个单,再拿封口器压好。

那天之后他们莫名其妙的开始了同一屋檐下的生活。除了住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基本上还是各过各的。凉介不知道右也在干什么。也没想过要问。对于那天右也没有回答的问题也是一样。平静下来以后,凉介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答应侑李的,很多事完全可以顺其自然,强求并不不是最好的方式。

但现在他有种预感。右也出现以后越来越明显的。或许一直苦心孤诣的强求着什么,却不让你看到任何辛苦和付出的人,正是侑李。

人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做不到的事说得头头是道。

仅仅因为做不到。

“还可以吧。”右也站起身,拧开龙头洗手,“那个头套很重,开始两天是感觉挺辛苦的。回来时从地铁站过来都挪不动步了。不过也好好,现在也应付得来了。薪水高啊。我总要做点事。”

“啊?”这回轮到凉介糊涂了,“你什么?什么东西?你在干什么?”

他忽然不安起来,心里住的兔子七上八下的乱跳,未知是在抗拒着什么,亦或毫无缘由的期待着什么。

什么呢。

“我……”右也转过身来,对着凉介说这个他有点不好意思,也说不出的带着朴实的、甚至是单纯的兴奋,他挠挠头,又紧张的把手塞进库子口袋,“我也没做过,说实话确实不知道赚钱这么辛苦。所以我想山田君每天在烤禸店也一定很辛苦,我能做点就做点,住在这儿已经很不像话了,不能太过麻烦你。”

“你到底在干什么?”凉介完全没留意他之前的这句,他只是这么问,语气里丁点儿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麻木的就像从不期待答案,“你说你在上班,发传单么?”

“在游乐场。就是八王子那个。路过了就觉得很好玩。”右也害羞的笑笑,凉介睁大眼睛,惶恐的看着他眼角洋溢的弧度和唇畔露出的两个半兔牙,感觉心里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他说:“我在扮人偶啊。给小孩子发气球。我演一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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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扮人偶啊。路过的时候正好在招人。”知念侑李显然为自己这么快找到工作感到高兴,“虽然很辛苦但是,薪水很高哦。下班还可以去找凉介,不然也比凉介早到家。我可以买番茄哦,多好啊!”

凉介有一瞬间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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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想和侑李做一样的事情过一样的生活,故意的么?凉介不记得他有跟右也提起侑李的工作。但那也不等于右也不会知道。毕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很清楚凉介和侑李的关系。也许,也许是凉介不知道的那部分知念侑李告诉他的吧。

这么想着他忽然不想深究了。随便吧。反正这个人来的目的非常清楚,就是寻找侑李的痕迹。他会做和侑李一样的工作也没什么稀奇。只是想,这家伙看上去身娇禸贵的。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侑李也是。他猛然醒悟到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也从没去怀疑过侑李的来历和出身,那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始终觉得他和他从前形形色色未知快乐还是痛苦的生活,根本与此后下定决心要在一起的他和他没有关系。

“嗯。”凉介不觉笑笑,放松绷紧的胸腔透了口气,“随便你吧。”

想想又觉得太冷漠了,一边走一边补了句:“好好干。”

“羊头很重的……”右也还在回味他的工作,“说是‘小’羊我觉得有七八磅吧,边缘的硬塑骨架咯的肩膀好痛。唉?!”

等他回过劲来匆匆回答:“是。一定好好做。山田君工作也请加油吧!”凉介已经哒哒哒的上楼去了。

知念右也对这若即若离不敢抱怨,只是费解的抓抓鼻子。渐渐收起了一样的两颗兔牙,脸色有点凉。

“呃……山田君……”他扬起天真的声线,朝楼上喊,“侑李以前也工作么?他是做什么的啊?”

“我累了。你也早点睡。”楼上凉介说,“晚安……”

侑李。

黑暗里他伸出指尖,稳稳的沿着床头相框上不看也寻得着的轮廓抚摸了一圈。

天亮的时候他被什么声音吵醒了。是隔壁么?他迷迷糊糊的摸到手机,时间不过五点多一点。走廊里或者楼下,隐约有电器的嗡鸣。时大时小,若有若无,凉介拿枕头捂在脸上,想说是不耳鸣,那么难道还会是幻觉?

被子底下装了十几分钟的鸵鸟,他想睡不着,又忽然有了点儿尿意。不得已爬起来去厕所。房间门一打开那声音就清晰多了,其实也没多大,不然邻居还不早来砸门了。可是在那种苍白的空旷里,隐约像是放大的许多倍,一时间震得似醒非醒凉介后脑勺炸开式的剧痛。

楼下亮着灯。沙发上堆着昨天才洗过的衣服,熨斗架在熨衣板上汩汩冒着白烟。发出声音的是吸尘器,知念右也正在沙发和第桌儿之间窜来窜去,胳膊下还险险夹着基本杂志。

这个人难道不知道要换到静音模式么?

“大半夜你在干什么?”凉介皱起眉,但他没想到这句话会把右也吓成那个样子,他回头看见凉介站穿着睡库和T恤睡眼惺忪而且明显满脸不爽的站在楼梯上,大受惊吓,不觉就叫了一声,手里的吸尘筒掉在地上,胳膊底下的杂志也砸下去,正好尖角朝下砸在他自己的脚面上。凉介听见他连着啊啊啊的叫了好几次。

“没有我就是……”右也会像侑李一样语结。尤其是想含蓄的表达善意,却往往事与愿违的时候。

就是想帮帮你呗。谢谢你收留我。像我这么身份可疑的人。

侑李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行了别说了。你赶紧去睡觉。记住你只是暂时住在这里,你要干嘛我管不着也不关我事。”凉介拉下脸来,说完就返身上了楼,“总之钱赚得够了就赶紧滚蛋。我的事情也表你管。”

“我就是想……”

白天要打工没有时间嘛。但是可以早点起床帮你做些事。

凉介发誓如果听见右也这样说,他就从楼梯上跳下去打他一顿。可不知道是不是太在意,或者不敢太在意,后来右也说了,他竟然没有听到。

算了。他们是兄弟。如果世上真有一个人和自己这样相像,那么做什么说什么,也会差不多吧。就像如果再有一个山田凉介,没准儿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喜欢知念侑李。

没有必要想太多。右也是右也,侑李是侑李。凉介强迫自己压下惶恐,卷着被子浑身湿冷的睡过去了,梦里一直胃痛,好像凭空多了一只手在胃里抓扯,非扯下一层皮来不可。

八点钟他被闹钟吵醒。今天十点要去打工。他浑噩的从床上坐起来,感觉整个身心都像不曾睡过似的疲惫。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溺水的人,浑身缠着海藻和淤泥,沉重的抬不起手脚。

一回头,顶着一脑袋乱发的侑李揉揉眼睛,抓着他的手臂,一侧身靠上来。侑李穿着凉介的旧T恤,领口已经洗的有点变形,睡觉时扭来扭去,经常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凉介总是帮他拉上来,却一再按耐不住想在那脖子上摸两把。

他这么想就这么做了。知念靠着他,懒洋洋的散发着牛奶的甜味儿。不一会儿就咯咯的笑起来,把头抵在他胸前碾动,震_chan从一个胸腔传到另一个胸腔,很快连血水川流而过风驰电掣的姿态都分不出彼此。也是的。这有什么难?这么简单的节奏,合奏有什么难?

“你没睡好?”凉介抱着他,指腹顺着那根突出的脊骨从上到下的摩挲,很想把掌心的温度传过去,“你又半夜爬起来洗衣服。没有必要。我宁愿你多睡一会儿。晚上我睡着的时候,醒来看不到你总是很慌张。”

“我白天都好忙的。亚麻酱。”侑李很委屈的撒着娇。说实话凉介都很少看他这样说话,但他想外人一定更少看到,所以珍惜非常。

“你把衣服都烫坏了。”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凉介笑了,“我要怎么出去?”

“那你别出去了。”侑李大概说完就后悔了,凉介眼看着他把那么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在谁心尖上狠狠抓挠,“哎呀亚麻酱待在家知念也不能待在家。再说知念很久没把衣服熨坏了。怎么能这么说,睁着眼睛说瞎话!亚麻酱真过分。”

说完硬做出个张牙舞爪的表情,凑近了在凉介肩膀上咬了一口。

“哎呀!”凉介一松手倒在被子里,夸张的大叫。

“哎呀……哎呀……”他躺在被子里,努力寻找着当时用过的语调。呻喑似的。

其实不管他说什么,侑李都有得解释。衣服烫坏是不想让亚麻酱走,怕烫得太好了,亚麻酱太帅了,就会有人来跟知念抢了。反正侑李永远伶牙俐齿,凉介也乐得听他跑火车。

凉介下楼的时候右也已经出门去了。他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客厅,不禁想起昨晚,或者说今天早晨自己态度。厌恶的皱起眉,不是气自己不受控制的态度,而是讨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竟然可以随时动摇他假装平静的心。

又不是侑李,真讨厌。

他摇摇晃晃的走去洗手间洗漱,猛一对上镜子简直认不出人。憔悴或者狼狈,落魄什么的这几个月来看得太多,不稀奇更不在意。不过这次眼睛肿的太明显,他想如果不是乡下外公外婆这里老板大贵装得太好,就是自己良心发现,终于明白那个睡前水喝多了的烂借口,实在找的太不敬业,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匆匆刷牙洗了把脸,他用侑李本来要扔的旧毛巾浸了冷水放在眼皮上敷。冷水一点点浸润出侑李的味道,除了怀念,一点用也没有。

后来他果断的把毛巾丢开,想了想又从垃圾桶捡回来,洗洗晾在窗子上,用夹子固定好。

起风时他看着阳光地里一抹要飞不飞挣扎不休的白,觉得自己挺好笑。

热完牛奶他才看见操作台上给他留的早餐,很简单的三明治,但竟然是夹的罐头鱼。盘子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很久以后凉介还在后悔,当时如果没有拿起来看……可如果当时没有,早晚也会。

那既然是设好的局,他不跳进去就永远不会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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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子他很久没来了。侑李死后都没有过。他走的很急,明明已经是深秋,却在衬衫背后汗湿了一圈。路过谁给了他一个风车,他用攥着纸条的手一并拿住,又怕一会儿会忘记,换了个手僵直的举着。

他在人群里寻找小羊。

想问问那只羊,说的话做的事无所谓,但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字竟然也和侑李一模一样。

他晕头转向的找了好久。侑李在这里工作过所以凉介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游乐场,说是个植物园还差不多,为了吸引游客才让人穿着厚重的道具服装扮演小动物。可是带着孩子的家庭主妇多半领了气球就走,并不会真的带小孩子进去森林里看所谓南热带移植过来的珍稀毒树。侑李偏偏乐此不疲,休息的时候约会也选在这里。凉介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安静。

没有形形色色瞪大眼睛看着的人,只有山田凉介和知念侑李。不用疲惫的盘算得失钻营厉害,树的呼吸很清澈。很好很好。

凉介向着气球最多的地方跑去。小羊果然站在人群中央,和一只袋鼠一块发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和棒棒糖。

“你为什么来?”凉介抓住他,“我不是想要重复我以前问过的问题。可你心里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你真的是来找侑李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这似乎全无逻辑,毫无道理。可他这样问,因为他觉得右也会懂。

小羊的动作停了停,费力的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思考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凉介被拥挤的母亲和孩子挤到最里面,明明那么大声的说话,却没有谁留意他,所有人都只在意自己,拿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转身离开,然后更多人拥挤上来。

可能看上去,他只是个童心未泯的年轻人,想要个气球但小羊不肯给他。人们总是把于己无关的事想的更为天真,仿佛除了自己滚在泥泞的血里,周遭都是值得羡慕的童话。

“你的字。”凉介从口袋里掏出那团已经让汗泡晕开的字条,握在拳头里伸到小羊面前,“这是不可能的!是你们那个高贵的母亲让你回来耍我的吗?!我警告你别再玩花样!我受够了!侑李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模仿!你是你,他是他!你他妈快点把这张皮扒下来!你不配!你不配你知道么!”

身后不知道谁猛然扯住他,后来变成两个胳膊从腋下穿过架住了拖行,一使劲硬是把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他挥着拳头转过身来,竟然是穿着老虎衣服的右也。

凉介站在那里chuan_Xi,茫然的看看右也再看看小羊,眼神渐渐变得凶狠,握紧的拳头这次再没放下,回头就是一下。右也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声不吭。那个虎头被弹出去很远,滚啊滚的,真滑稽。

“……”凉介听见自己骂了句很难听的话,把纸条丢在右也身上,像对待一个年轻的乞丐。

“这事跟我母亲没关系。”右也在他身后说,如愿让凉介停下了脚步,“是我自己想要来。”

“父亲和母亲从来更喜欢侑李……但谁也没想过他会逃走。一开始我还挺高兴的,以为他们这次总会正眼看我了。但结果还是不行。”右也狼狈的仰着头,好半天苦笑一声,“我到底不是他。”

“他走以后父亲变本加厉,脾气越来越糟,我做什么都要挨骂,连母亲都不能幸免。”他说,“所以后来我就有点儿恨他。他值得我恨的地方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都说不清楚……本来是我的,结果是他的,从小到大这种事我遇的太多了,但我最不能接受,是他把我全心全意追逐的一切,不会吹灰之力却弃之若蔽。山田君你不会明白的,骨子里我多么多么痛恨这个人,恨到每天对着镜子看到一样的脸,都很不能用指甲戳上几个洞。”

“所以……所以其实是我先他们一步找到侑李的。确切说是找到你们俩。”右也近乎轻蔑的笑了,可他为了躲开太阳眯着眼睛的样子,凉介眼里甚至有点悲哀,“我才不想告诉他们。让他们找去吧。唯有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最后找到侑李,才会彻底体悟到那种失望的痛快。看看他们最宝贝的儿子,逃走时干了些什么……”

“没错我是故意的。”右也笑,“他死以后我忽然明白,其实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是他。我故意学他写字,本来我还想留着看看你的表情来着……我也知道他原来在这工作。”

他举起没月兑手套的右手,冷冷看着:“那天我莫名走到这儿,一见到管理员大叔看我的眼神就明白了。”

“半夜起来熨衣服,这也是你靠监视侑李学来的?!”凉介瞪着他,“那个三明治也是?!”

“什么跟什么……”右也显然没听明白,他茫然的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法理解,“我对他怎么过日子才不敢兴趣呢!我管他去死!”

说完就挨了凉介一巴掌。这下打的很重,右也漂亮的左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他确实死了!”凉介弯下腰,凑近了掐住右也的脖子,恶狠狠的威胁说,“但你还没有。你最好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说他!不然我现在就让你下去陪他。”

“你跟知念侑李一样讨厌!”右也冷冷的笑着,“活该你喜欢他。”

凉介白了他一眼,完全当成是夸奖,从容收下。

“你知道什么啊!山田君!”右也撕破了伪善,脸色和语气都越发尖刻。可是该死的,为什么还是那么像侑李。凉介卑微的想如果侑李真有这样凶狠的一面,肯定就是现在这样。

“我们的事……我是说我和侑李的事。”凉介平静的说,“不是侑李告诉你的,也不是你自己看到的。那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你凭什么说侑李没告诉我!再说谁说我没监视你们了?!”

“‘山田君’……”凉介笑,“真想耍我的话拜托好好做足功课。侑李从不这样叫我。”

知念右也这一次终于沉默了。漫长的凉介以为自己就快撑不下去。风吹着汗湿的衬衫,冷的一阵阵哆嗦。

“你知道什么啊山田君……”结果右也却只重复着之前那句话,可惜语气里再听不出骄傲,只有彻头彻尾荒芜的脆弱,“车祸的时候我也在车上。你知道什么啊山田君。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知道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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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2009/12/4 17:34:00

您是第532位读者

在坛子看的,越来越糊涂了。。。╮(╯3╰)╭

9 = =2009/12/4 17:55:00

bug...

话说县城啥时候再更蹭

10 rene2009/12/4 18:05:00

情节设定很棒,虽然看得有点心里发毛,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

双生果然很萌

32的角色也很强

11 = =2009/12/4 23:10:00

section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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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才有恨。恨都是由爱化生。右也坐在沙发里看侑李的相册,那背影佝偻的让人心惊。凉介站在客厅口看着他,忽然想说右也其实也是爱着侑李的吧。拥抱着出生,却无法拥抱着死去,宿命还真是残忍。

他想就说了。说完有点后悔。

“我?”右也扭着头,脸上挂着冷酷的笑意,“得了吧。一模一样的脸,说喜欢什么的,那还不如对着镜子自恋呢。”

“我不是说我和侑李的那种喜欢。”凉介结巴着,心里不住盘算怎么措辞,“他是你弟弟,毕竟。”

“山田君要搞清楚。”右也冷笑,“父亲属意的人始终都是侑李,母亲喜欢的也是他!可是他却丢下他们跑到这里和山田君逍遥快活,把我扔在那儿过那样的日子,每天听他们俩冷嘲热讽,唉声叹气……这样的弟弟我宁可表!我说我恨他,我就是恨他,不是因为生气才这么说的……早我就巴不得他快点死!啊!”

右也跳起来,像被鱼钩钓起的鱼。他急急忙忙的想把贴身的T恤提起来,滚热的牛奶还是顺着打湿的褶皱往下淌,黏着的刺痛渐渐成了麻木,右也眼看着红起来的手臂,竟然笑起来。

既然疼痛是会上瘾的。那多疼有点有什么要紧。

空了的杯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咕噜噜的响声。也许是因为先砸在右也身上才掉下来,竟然没有打碎。真厉害。

“我说过什么?!”凉介拿着空托盘,表情狰狞的像要捏死一只蟑螂,“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说了又能怎么样?”右也站在沙发上,搓着粘糊糊的指尖,浑身都痛,“不愿意看见我就撵我走啊。”

“你!”

“我什么?!”右也赤着脚跳下来,两步走到凉介面前,狠狠把一个指头戳在自己脸颊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要不是这张脸,你会管我去死?!我最恨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是因为侑李才可怜我!母亲说的对!我就是把自己砸碎了再拼起来,笑得再好再听话,再努力再聪明,我也不是侑李不是侑李!你看清楚,我是右也!”

“闭嘴吧你!”凉介像是觉得那根戳在‘侑李’脸上的指头太刺眼,匆匆一扫就挪开了视线,“你要是侑李我会认不出来?”

言下气消了大半,倒有点无奈了——何必生这种闲气呢?还是对着这么一个拎不清的浑人。

“我就是不闭嘴!”说完这句话的右也却忽然呻喑起来,先是眼皮抽跳脸色煞白,再就忍不住低下头去藏起扭曲的脸。凉介发觉不对,问了句‘你怎么了’的功夫儿,他已经弯着腰倒在了地板上。

“怎么了?!”凉介被他重重栽倒下去的姿势吓了一跳,真以为是杯子砸伤了哪儿。上手一拉,右也又哼哼了一声,凉介赶紧拉开袖子看,好大一片烫得通红。

“糟糕!”凉介懊恼的说,“真的烫坏了。我去找冰块。”

“……”右也不知道是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根本听不清楚。凉介凑过去看,才发觉那额角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胃疼?”结果就猜着了。凉介想起每次吵架,侑李总是最没道理,却总吵得最凶,最后也是他气的最厉害,吵不到一半就要捂着胃蹲下身去,要凉介热牛奶喂药再搂着揉个半宿才能缓和。

真的很任性。

“……”右也又说了什么。凉介看他咬着嘴唇瞪自己,似乎是想逞强说不用你管。

侑李也这样。卸下虚伪的保护,敏感而纤弱。痛苦时只有硬撑,就用这样的眼神。凉介想尽管他和右也都不愿意承认,但那终究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右也真的就像是另一个侑李,更尖锐也更容易受伤的。

“你不能这样。”凉介不忍心了,叹了口气,抓着了右也的肩膀,想把蜷缩着的人硬拖起来,“胃疼的话要吃药。你等着我去再热一杯牛奶。还得给你拿点冰块。”

他心里想着,早知道就表丢牛奶了,或者为什么要开始吵架呢,早点闭嘴不就好了,结果总是以胃痛告终,谁赢了谁呢。不自觉伸出手在右也额头上揉了两下,像要说你啊,满满的莫可奈何,心疼又不舍,习惯了似的温和。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右也正皱着眉看他。那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疼的难受。凉介连忙收回手,揣回到睡衣口袋里,又讪讪的挠着头,一路逃去厨房。

后来右也捧着牛奶蜷在沙发上,满脸写着‘我是不想喝的但是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勉为其难才喝两口’,气氛变得有点奇怪。

刚不是在吵架么?这算什么?

右也很聪明,他很快明白凉介忽来的温柔是为了什么,脸色憋得青白不定。大概想到又一次莫名受了山田凉介的恩惠,还是借着知念侑李的光,感觉反胃吧。

“还疼?!”凉介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拿手在自己身上胃的位置来回比划,“要不……你揉揉这里吧。揉揉就好了。”

右也看他样子很傻,但还是忍不住照着他说的地方寻找,揉了半天也不对,烦得不想费事了。凉介就一直在他旁边说不对,往上一点儿,往下一点儿,那是肝脏,那是心脏。过了一会儿凉介的手终于加人进来,右也觉得凉介的手很凉,力气也很温柔。

都是对侑李吧。这些那些。真是讨厌。

“我让你想起谁了?”他于是默默抽出自己的手,冷冷的问,“他也胃疼?”

凉介停下来。他本来弯着腰,现在站直身,远远算不上高的身材仿佛不可企及。右也伸着脖子去寻他的眼睛,隐约感觉这种仰望有些熟悉。

他攥紧了拳。右也看到。于是心里又陡然窜生起一种快感,并着痛。

“吵架他总也吵不过我。”凉介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结果自己气得胃痛。你们是双胞胎,偶尔也有感应的吧……”

他这么感慨,倒像是试图劝服自己相信,那不过是感应。可现在的知念侑李,又在什么地方胃疼呢?

“是吧。”右也在靠垫儿里耸耸肩,不置可否,“我以为我们就没有这方面的功能。他是他,我是我。他从来也不说他在干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好意思啊。刚才。”凉介低下头,“我太激动了。但你真的不该那么说他。起码别在我面前。”

“不说就行了么?”右也笑,“嘴上不说,可你也知道我心里就是那么想的。这叫自欺欺人,山田君。”

“无所谓了。”凉介苦笑,“你是他哥哥嘛。”

“是啊。”右也也跟着苦笑,“我是他哥哥嘛。”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没跟你提过我?”

“没有。”这么说确实很残忍,但凉介不想说假话。

“很公平。”右也真是像极了侑李,说个话也一样要睚眦必报,“他也没跟我们说过你。”

真尖刻。凉介想,然后笑了。

“不喝了。”右也讨厌他这么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所谓,守着回忆也可以很好,他冷下脸,把喝了两口的牛奶塞回凉介手里,转了个身,像是预备在客厅过夜。

“那天那个早饭。”凉介看他隔着睡衣支楞起来的肩胛骨,犹豫着开口。

“哪个?”右也背对着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

“就是那个……”凉介说,“豌豆和番茄的那个。剩面包做的三明治。你还没去面包边你忘了?”

“面包边要去掉么?“右也转回身来,瞪大眼睛看他,好像又有点生气了,“我又不知道!有得吃就吃呗,看你没有早饭才弄的,算是房租吧,还没有发薪水,我身上没有钱……我第一次做三明治。”

“我不是那个意思。”凉介想了想,脑子被种种连自己都劝服不了却也解释不清的巧合占据着,完全忽视了那个‘算作房租’的奇怪逻辑——面包是凉介的,豌豆是凉介的,番茄也是凉介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右也坐起来冷笑。不知道为什么,凉介让他那双黑多白少的大眼睛一瞪,就立刻没了底气。

“为什么用豌豆?”凉介叹,“不是很奇怪么。”

恍惚他从前就这么问过一次。得到的答案是什么,似乎忘记了。

“你冰箱里只有这个。”右也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三明治不能放豌豆。”

“为什么不用纳豆?”

“我讨厌纳豆!”右也露出嫌恶的表情,好像真的看见面前放了一碗。

“唉……”凉介笑,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情了,“你不仅做跟他一样的事,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他们不约而同的闭了嘴,强迫自己把那理解为双胞胎之间特有的感应。他们都不情愿——右也一贯讨厌谁说自己和侑李相像,凉介也不喜欢把他们两兄弟相提并论——可除此之外,竟然别无他法。

“真的那么像?”还是右也忍不住问,他已经在学着不那么充满敌意,无论如何,他和侑李之间都有无法摆月兑的血缘关系,死也改变不了。

很多事都是如此,不能改变什么,就只好学着接受。

“真的。”凉介说。

像到早上起来看见夹着豌豆的三明治放在那儿,几乎会生出右也就是侑李的错觉。

工作什么的,语气什么的。笑起来的样子,还有生气时眯起的眼。像只猫的姿态,缠绵而慵懒。但其实这个人骨子里是极干脆极果断的,对他不在乎的东西,甚至绝情的有些残忍。凉介时时翻出那些旧日零碎的片段细细回味,像是一本十年后重新看过的书,真实而又虚幻。可的呢个那些过往当真在面前重演,他开始醒悟,知念侑李原本就比他看到的,更比他想象的,深刻得多。

因为爱反而流于肤浅的关切,小心翼翼的恪守着尊重划下的距离,不越雷池。凉介想现在看着右也,也许能够了解完整的侑李也说不定。可是,只是,那真的会是自己想要的么?偏偏他还没等到自己的答案,侑李的另一部分,属于右也的那一部分,就已经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完全不给他机会说不。

“那我恨他更没错了。”右也望着他,“侑李抢了我的生活,这里的一切包括你,也许本来都是我的。”

右也是侑李性格里乖戾的部分,也许还更贴近本真一点。凉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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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好要回房间去睡,但右也最后还是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梦见侑李。

他很少梦见侑李。或者一旦梦到,也当做是在照镜子——反正分不清那一端相似到恐怖的脸到底是谁的。

五岁的生日礼物中难得有一只用布缝制的兔子。不知道谁送的。亚麻布,可能那时候还不明白什么是亚麻布。反正摸起来麻麻的,手感粗糙,抱着却很舒服。他和侑李都很喜欢。

母亲说那是穷人才玩的东西。父亲说眷恋是懦弱,大发雷霆。他们俩却在草坪上撕打成一团,蹦了线的手工礼服,扣子跳进草丛不见了。

侑李最后赢了。大概是侑李吧。右也只记得谁站在草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胳膊底下夹着变成了一堆破布和烂棉花的兔子。右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扑上去打掉那颗骄傲的门牙。肩膀却被谁死死按住,不能动弹。一个声音说你这笨蛋,怎么可以跟侑李抢东西?!你抢得过他么?!你什么时候赢过他?!

父亲跳出来,举着烟斗。说你一点事都做不好,你永远也比不上侑李。母亲也跳出来,捂着脸流泪。说你为什么是右也,为什么不是你死掉呢。

父亲说你是侑李,从现在起你就是侑李。母亲说你是侑李,妈妈现在只有侑李了。

侑李侑李……你们统统都要侑李,可有谁需要知念右也么?!

他挣扎着大叫,想说都滚开,滚开!我不是侑李!也永远不会是侑李!你们表我,不如让我死掉算了!

扎着羊角辫儿小姑娘从车窗外路过,右也目送着她,直到看不见她飘起的裙摆,才发现原来不是她行色匆匆,是车子开得太快,几乎分辨不出路两旁的树和人。

他听见谁说:“侑李,别这样!快停车!”

又有谁说:“右也!去死吧!”

他扭过头,看见自己惊恐的脸。是我喊的?对。是我喊的。我让侑李慢点开,然后就撞车了。右也想,这梦真是糟糕,我要醒来。

街角那辆货车果然还在,他们尖叫着一头撞上去,驾驶室整个嵌进货车的车底,挤成稀烂的一滩。右也觉得头好痛,额头碰破了吧?他想抬手摸一把,却发现自己竟然握着方向盘。

竟然握着方向盘!

倒车镜里侑李流血的脸……那么身旁的碎玻璃里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家伙又是谁呢?不!不!我不是侑李!他大叫着想要推开那纠缠的尸体,可越来越多的侑李赤身果体的滚在血里向他游来,抓住他的脖子,缠住他的脚踝,把他拖向更Deep的泥泞。

“醒醒!醒醒!右也?!右也君?!”

右也终于醒来。不住chuan_Xi,浑身汗透。他发现自己坐在地板上,靠着凉介。那家伙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估计挺疼,呲牙咧嘴的。

“啊……”他丢开凉介潮乎乎的手,扶着沙发坐稳身,低头平复呼吸。

“你做梦了?”凉介有点尴尬。做恶梦的人最希望被人叫醒,可也最忌讳那种脆弱被人看见。那种湮没的感觉,没谁比他更了解了。

“恶梦?”他试探的问,“我在楼上都听见你在喊……声音很大。”

“可能是吧。”右也闭着眼睛,像是厌恶说这个话题,“几点了?我要上班的。”

“两点多吧。”凉介站起身,之前他一直跪着,发恶梦的右也又重又难缠,膝盖有点酸,“我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表。大概两点钟。还早的很。”

“啊——”右也似乎放心了,爬起来瘫回到沙发上,想闭眼继续休息,又有些害怕会再睡着。

“不是说表睡在这里么。”凉介又开始婆妈,“回房间睡吧。姿势不好才会做恶梦。”

“嗯……”右也随便答应着,其实他已经打算不再睡了。讨厌那样的梦。

是因为睡在属于侑李的地方才会这样么?知念侑李还真是阴魂不散。想到这个他突然说:“山田君。”

“啊?”

“要是现在我死了换侑李回来,你会换么?”

“这怎么可能!”凉介不自然的笑笑,“表说这么奇怪的话好吧!赶紧去睡觉,我也睡了。”

说完就匆匆往楼梯间走,是直觉这个话题会掘出很多肮脏的东西,有一些贪婪的妄想,即使是自己也无法正视。

“山田君。”右也却叫住他,“只是个假设嘛。我就是说假如,假如我死了他就能回来,山田君会毫不留情的杀掉我吧?!”

“会吧。”等了好半天才等到答案。

但果然是右也猜到的那个。他笑了笑,月兑口而出:“亚麻酱真是的。说个谎话骗骗我也不行。”

“你叫我什么?”凉介真以为是自己幻听。可能潜意识想象过太多次,当真再听到的时候,反而不觉得兴奋。一瞬间凉介几乎想要大笑出声,想说原来幻想变成真实,竟然是这么可笑的事。

“亚……山田……君。”右也更是满脸困惑,或者说愕然更准确些,但他不像凉介,把那个称呼的意义看得如此沉重,他只是觉得奇怪,也不大搞得清楚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他只是隐约觉察到这事不适宜深究。就像那天的车祸,之前的梦就是预兆。

“你确定?”凉介笑着,却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笑,“好吧。为了确定,你再叫一次好了。”

“就是山田君嘛。”右也不乐意,“这有什么值得确认的?!”

“好吧。”凉介想。你看,确实是听错了。

“你还站在那里看我干嘛?!”换感觉不安的右也催大家睡觉了,“都去睡觉。晚安!”

“你刚才梦到什么了?”凉介忽然问,“我听见你叫侑李。”

“哦是嘛……”右也先是一愣,旋即醒悟过来,拧着眉头说,“我梦见他了,叫他很正常。大概他也知道我恨他,回来找我算账吧。”

“唉!”他烦恼的扒了扒头发,有些狂躁,“都是你!说什么很像很像,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他!再像我也不是他!我表是他!以后表再说这种话了!我是知念右也!从来都是!”

“我知道你不是。”凉介说,轻柔的像要催眠自己。

“我当然不是。”右也也需要催眠。比凉介更大剂量。

“侑李好么?”凉介问,“梦里。”

“嗯……”右也有些犹豫,他想起梦里血糊糊不知道是谁的脸,决定还是说点别的,“梦见小时候跟他抢玩具吧。”

“结果谁赢了?”

“他吧。”

“侑李其实很厉害。”凉介笑,“不服输的。”

“嗯。”右也也笑,竟至坦然,“我从没赢过他。”

“一次都没有?”

“以后大概会吧。”

凉介点点头。心想那倒是。

“睡吧。”临进房间之前他说,“哦对了。有个事我得跟你说。”

“啊?”右也站在他那间客房门口,黑暗和昏黄的灯光两线,若有若无的交界之间,“什么?”

“你也叫了‘右也’。”凉介说,“刚刚。你干嘛叫自己呢?”

没有答案。

12 = =2009/12/4 23:17:00

总觉得右也就是侑李

那个死掉的才是右也

13 = =2009/12/5 9:52:00

真不该在睡前看的,兴奋脑内了一夜
现在顶对熊猫眼…

14 = =2009/12/5 13:52:00

人工TL? 继续更把

TFS

TFS

TFS

TFS

TFS

15 = =2009/12/5 23:42:00

我也TL

16 蒙面无用2009/12/5 23:50:00

来跟作者告白的。

那小谁啊我喜欢你,最喜欢的就是你!

17 - -2009/12/6 0:04:00

section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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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会有灵魂这种东西存在么?”后来有一次,右也问起这个。表情极认真,甚至恐惧。但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

为什么害怕着答案,还要好奇。

“不知道。”凉介对这个问题感觉不知所措,好半天撇撇嘴,绞尽脑汁搜索着合适的说辞,“如果有的话,他也不会回来这吧。”

“为什么?!”右也一愣,回来最喜欢的地方,待在最喜欢的人身边,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他是灵魂,他一定会这样做。

“骨灰被你妈妈带走了啊。”凉介苦笑。原来还是很介意,无所谓什么的,坦然什么的,不过都是假装的善良。

山田凉介,也是这么虚伪的人呢。

“你没听说么,死了的人都会跟着骨灰走的。”他笑,“侑李大概想来也来不了。我也很少梦见他了。总之……他走了。你可以梦见他……挺好的。真的。”

“跟骨灰有什么关系?!”右也忽然来了火气,“如果是真的喜欢。谁会被这些事绊住……如果是……如果是……”

如果是什么……他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倒是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再白,大概顿悟到那一霎是什么险些冲口而出,不怕吓到凉介,先就吓坏了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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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也打工的公园最近传出收益不好,也听说一种传闻,说是要被什么大公司收购。一起打工的赖川说,被买去的话,公园一定会被拆开卖掉。这块地在市中心,盖百货公司的话,能赚不少钱吧。

工会怕影响到工人过日子,很早就开始推行工资日结。每天汗流浃背的结束营业,右也都能拿到一个信封。他坐在公园门口低矮的花坛上,穿着袋鼠或者老虎厚重的皮毛,头套搁在大腿上架着,再拿胳膊死死夹住,又重又硬,很快咯的一条腿失去了知觉。

他微微汗湿着。被压到卷曲的头发、潮腻的皮肤,甚至睫毛,鼻息,感觉上全身的肌禸都在不受控制的_chan抖,连膝盖也在打着哆嗦,站的太久了吧,他想。他湿透了。那种从身到心的潮汗,身体里的潮气,仿佛源源不绝,渐渐在周身蒸出一股炎热的雾,等着被风吹干。

手里薄薄的一叠薪水,他甚至能从手感分辨出究竟是一万两千块,还是一万三千块。但他感觉茫然。因为他又一次,从这手感,甚至坐姿和汗味里,嗅到了令人腻烦的熟悉。

更多的疑惑膨胀着,死死笼罩住了他的心。右也感觉自己就像是悬在某种坠落或飞翔的临界点,从悬崖上跃出的刹那,死亡之前,是不是人人都曾有类似张开双手就能触碰蓝天的幻觉?跳出去是生是死?右也想。没准儿很多人都曾以为真的可以飞翔,才选择迈出那最后的一步。

结果当然全都是失望。

生命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冒险。如果玩不起,就早早夹着尾巴离开。右也摇摇那个沉重的虎头。有什么呢。反正他一无所有,也就没必要害怕失去。

何况那种事……还是搞清楚比较好吧。是吧?

晚一点儿的时候他去了趟警局。有个跟父母走失的小孩坐在接待台外头的长凳上,五六岁的样子,眼神怯怯的,却出奇的安静。右也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找谁。他有满肚子似是而非的话,拆开看哪一句都好奇怪,那惊恐似乎转嫁给谁都不太合适。

只好陪那孩子一起傻坐着。

“也许不该来警局。”他自言自语,半响儿竟然笑起来,“那去哪儿呢?交通所?还是医院?为什么我不记得我住过医院?我明明在车上的。”

侑李死了,他却一点事都没有。

“早该想到的。我好蠢。”他闭上眼睛,疲惫的chuan_Xi,“从那时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失忆了?”有个声音问他。稚嫩但却冰冷。小孩子故作的沉稳,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右也一瞬间有些错愕,下意识的回了句:“什么?”旋即想那孩子的态度,也许是因为母亲不在身边,才不得不学会了武装。挺可爱的。

“失忆。”孩子准确的重复了那个词,“你刚才说你不记得自己住过医院。你生病了?你忘了?”

“也许吧。”孩子提醒了他。他想起自己无意识念叨的说话,当真开始认真的思考这种可能性。可想来想去,还是只觉得好笑:“谁知道呢。”

又不是电视剧。失忆?真见鬼!

“那是什么不一样了?”孩子问。装的若无其事的摇晃着小腿。等待总是让人不安。不如说点别人的事来,让自己少想一点。

“心吧。”右也给出这个答案,也像是同时回答了充满疑虑的自己,他睁开眼,竟有种重回人世的感觉,“从感觉……从有种强烈的感觉,说我要到这里来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里也有很重要的人么?你?”孩子总算正眼看他了,大概有些感同身受,鼓起的两腮和瘪下去的嘴,证明他真的很想妈妈。

“重要……”右也苦笑,“也许……我根本曲解了这个身体想要回来的本意。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幻觉呢?我本以为无论发生什么,自己是谁总是不会变的。现在想……有点天真了吧。我现在真的没法确定了。总之……这种事还是表让山田君知道的好。他大概会觉得,我发疯了吧……”

终于是孩子无法理解的内容。他开始用看“奇怪的人”的眼光,警惕的盯着右也。然后警局的门响起来,叮的那一声,让右也想起了微波炉里加热的牛奶。好像他做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似的,或者,只是这身体的感应,曾经的侑李每天如此。

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冲进来,脸上的妆花的一塌糊涂。

“翔平!”感觉整个大厅都被这尖叫震动。值班的女警从凌乱的挡板后面探出头来,一脸麻木的怜悯。右也惊讶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疼。耳朵已经死了么。

还是听多了类似的声响,感觉没所谓了。

孩子用两手撑住身体,向下一滑,遛下长凳。蹦跳着扑进母亲怀里。

要表回个家?可哪里才是家?右也想。还是摇头。回去就再出不来了吧。那个地方……又哪能被叫做家呢。还不如山田君的客厅睡着舒服。他们……父亲也好母亲也好,甚至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山田凉介,他们都只在乎侑李的死活,谁会在意右也去了哪儿么?可如果就此变成侑李……右也以后去哪里呢?或者那样……他们会高兴,右也却怎么办呢。

那晚他在外头晃到凌晨才回去。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变化,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似是而非的心情。不想凉介跟着困扰。又感觉很委屈,也隐约恐慌着这样的委屈——如果有一天右也真的消失了,会有人在意么?会有人伤心么?

山田君……凉介会想他么。

很多事他不想知道,可惜耐不住一再好奇。不自觉的走上探寻真相的路。他也明白该发生的早晚都会发生,无论他多不情愿,或者难以置信。他不知道是该期待,还是憎恨,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失去自我,成为侑李灵魂的傀儡,还是等梦境散去,渐渐回到正轨,他意识到那不过是自己想多了才发生的误会。知念右也的生活已经月兑离了原有的轨迹,一路奔向他所未知的方向。谁也无法准确的说出,下一站他停靠的位置,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在等待。

一定会发生。一定会发生么?那么……可不可以,说表呢?右也想如果是他一贯的性格,大概会发火吧。濒临崩溃的人,却一再被逼上绝路。凭什么?!是冥冥中哪个瞎了眼的神?!他们都要侑李,我就要变成侑李?!凭什么?!可他没有。他始终抚着胸口,听那里一声沉胜一声的心跳。除了沉默,除了无奈,除了茫然和浑噩。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隐约觉察到不可抗力。哪怕想到山田君的眼睛会感觉心痛。

他觉得累了。

于是那么一点点的不甘,他宁愿忽视。

“我回来了。”本来累的不想说话,但无奈还是得说。因为进门打开灯,发现客厅原本的黑暗里赫然坐着一个人。

凉介还在等他。

“你去哪儿了?!”电压不稳还是怎么了,有一瞬间右也怀疑是不是又要地震,客厅的灯忽明忽暗,衬着凉介的脸色看来起来山雨欲来,阴霾可怖。

那明明是个温和的人。此时此刻莫名其妙的强硬,难道不是因为心底无法掩盖的脆弱?山田凉介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能再承受又一次孤独。潜意识他已经接受了知念右也这个人的存在,而且不管你愿不愿意,已经隐隐把他当成一种精神上的替代。在某个人彻底走后。

不是想重温什么,只是看着就够了。知道他在那儿,不用拥抱也可以过的很好。

他们都是不堪一击的人。生怕自己待久了。会这样那样胡思乱想。

尽管从来都是独自应付痛苦和寂寞,却始是向往着可以和谁分担心情。

“我给你打电话结果关机。”凉介撂下杯子,眉头皱得老高,“打电话到公园,他们说你早就走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表情真不适合他。右也觉得凉介的脸那么好看那么天真,应该是笑的时候更多才对。但其实他来了这么久,基本没见凉介好好的笑过。

再想一想。原来他已经来了这么久。

“随便逛逛。”他于是回答,并没打算说实话。实话反而听起来像假的。

“逛去哪儿了?”凉介却不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固执的想要知道。他无法忍受空荡荡的屋子,也无法忍受右也的隐瞒,这种奇怪的情绪紧紧抓着他,让他自己也有些困惑可。

是不想重蹈侑李的覆辙么?

“你有什么事么?”右也对这不依不饶的对话感觉疲惫,他有点厌烦了,凉介的表情,凉介的态度,这些东西都跟知念右也没有关系,这是为了侑李。此刻他完全没有像听见父母亲念叨侑李时的嫉妒和憎恨,更多的是恐惧。

因为侑李的什么,现在听起来都像是他的。包括山田凉介沉重的爱情。

“我问你去哪儿了?!”

“我干嘛告诉你!”

“知念右也!”凉介腾一下站起身,可还没等说下一句就被右也打断了。

“行了!到此为止!你这是在质问我么?以什么身份?!”右也涨红了脸,“你还知道我是知念右也?!我以为你把我当成侑李了呢?!你看清楚!我不会撒娇也不会熨衣服!管我……你是我的谁啊?!搞搞清楚!我的事不关你事!”

“我……”

“我受够了。”猛然的爆发之后,右也变得有气无力,“才好了没几天又要吵架,我也不想这样。你别管我,算我求你了。不喜欢的话,我搬出去。”

说完他就踩上楼梯,噔噔噔的声音传来,惊呆了的山田凉介这才醒悟过来,忙回头大喊:“你你,你要搬去哪儿?!”

“你管不着。”右也丢下一句话,回房了。

真糟糕。凉介一屁股坐下来。继续喝凉了很久的牛奶。

事情开始失去控制。凉介卑微的想。它不是一瞬间改变的。这个人出现,然后住下来,各种各样微妙到难以形容的巧合和发现,越来越混乱不禁琢磨的梦境。侑李的死,侑李的秘密,右也的困惑,失措的眼。如果这是一场戏,那么他和他都太过人戏。演自己或是演别人,怎么可能轻易抽身。

太晚了罢。潜意识已经先一步承认了这些变化。或者……那种事发生的可能。

夜里他睡的很不好。反反复复的走在从烤禸店回家的路上,门口的小径灰暗而又陌生,他恍然觉得很多细节都是从未经历的,因而不停搜索,生怕错过。开门的时候手在抖,那时候,也许已经预感到要见到谁,或者遇见什么。

可惜每一次,每一次门打开口里面都是空的。尽管还能察觉到空气里谁身体的余温,偏偏就是看不见人。于是他一次比一次拼命,走的浑身冒汗,到后来简直是拔腿狂奔。只是想能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就不会人去楼空,甚至可以堵到那个人坐在他们的沙发上,偷吃自己买的冰激凌。

他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几乎就要挣月兑肋骨的束缚,跳到地板上撒野。他看见桌子上仍然冒着热气的牛奶,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还在,他还在。这一次那个人绝对还在的。

他跑上楼梯,感觉脚心模棱在楼梯的棱角上,刺刺麻麻的痛觉那么清晰。卧室的房门没有关。里面隐约传来谁压低了声音说话。凉介低下头,看见自己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来路上印着许多潮湿的脚印,颜色看不清晰。他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趾,才敢把头放到那个发着光的缝隙里。

瞳孔骤然缩进。那是侑李。

不。

是右也。

是谁呢?

他推开门。光很刺眼。

“山田君。”右也说,向他招手,让他过去。他走到床边,让右也搂住他的肩膀。

“亚麻酱!”身后却还有人叫他。是谁?是谁?!为什么声音这样熟悉。他努力想回过头,却被右也勒住身体,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动弹。只好惊恐的睁大眼睛,枕在那个胸口上听着,听着。背上像有蚂蚁在爬,寒毛一根根竖起,他像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藏在知念右也的怀里瑟瑟发抖。

后来他觉得脚趾发凉,黏着的凉意。从这个别扭的角度看下去,自己竟穿着睡库站在一片血泊里。红澄澄的血水,倒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脸。右也和侑李一前一后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想起停尸房里见过的工人,神情麻木的像是推着一根根木头,不是吝于怜悯,是屑于怜悯。

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放开了他。凉介发现在自己站在房间正中。胸口破开的大洞,鲜红的Ye_Ti不停从那个失去了什么的伤口里涌出来,大股大股,直往脚下淌。

右也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很安静的看着他。

“为什么?”凉介听见自己说。也许是无声的,但右也听见了。他知道。

“不为什么。”右也说。被子忽然动了一下。凉介才发现被子里不同寻常的突起,蠕动着,蠕动着,终于有个人钻出头来,轻轻枕在右也胸前。

是侑李。

侑李舌忝 着手指。猩红色的。

然后被子也染红了。

“侑李……”凉介说,感觉床猛地陷下去,他猛然睁开眼睛,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包围了他,他虚弱的像是一条被丢上岸的鱼,“啊……”

有人跪在他床上,居高临下的看他。他注意到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外面很亮,但是背着光,看不清楚床上人的脸。

可还能是谁呢。

“右也?”他疑惑的说,头昏眼花,分不清方向,他试图坐起来,“你怎么……之前的……”

梦很吓人,但终究是梦境。他扶着额,试图驱散浑浊,思绪理所当然的回到现实,以为右也是来和他说之前吵架的事。但他没有想过,知念右也出现在这个家里之后,从没有试着与他接近,像现在这样近。

“开一下灯啊。”他说。那个人没有按住他,却始终不让他方便的起身。凉介试了几次,还是决定侧身去按床头柜子上的台灯。手伸过去,却突然被抓住了。

好冰的手。

“亚麻酱。”黑影说。像在湖当中丢了一枚细小的石子。要等过沉默的一两秒,才有淡淡的涟漪泛起。

凉介愣住了。

“你说什么?”他说,心像变成了石块,蓦然坠落下去,“右也?”

“亚麻酱。”黑影又重复了一次。

凉介忽然挣月兑了他的手,一下打开灯。

闭着眼睛的右也跪坐在床边,凌乱的头发底下,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凉介放弃了骂人的打算。也忘了本来要说的话。好几次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安慰或者开个玩笑,但竟然不知道该叫谁什么名字。最后他抱住右也,拖进怀里抱紧。

“他是这么叫你的?”好半天才等来右也的声音,飘忽的难以捉摸,还带着未散的哽咽,有点嘶哑,“亚麻酱?”

“嗯……”凉介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个身体也很凉。

“我怎么会知道呢?”右也说,“我竟然知道了。我醒过来以后,就想过来叫你试试看。”

“那不重要。”凉介闭着眼睛,他发觉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好奇,更不期待真相。

“我是谁呢?”右也又说,“梦见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是侑李。可我不是。不是。”

“那也不重要。”凉介说,“重要得是,你现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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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2009/12/11 14:41:00

能呼唤更文么?

19 = =2009/12/12 2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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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继续更么?

20 = =2010/6/19 18: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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