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灯草2010/6/2 13:22:00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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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空气里有潮漉漉的水气,走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这种湿气更加强烈。
山下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在叫嚣,好像快要宣布罢工,头也痛得厉害,安眠药片这种东西实在是不能吃出习惯,否则醒来后比熬夜还要累人。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停下来歇息,千鹤还在公寓大堂等着他,等他送自己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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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鹤是他的女儿,今年八岁,而他自己也不过才三十岁。
所以这个孩子在某种意义上讲来得很不是时候,甚至完全就是个错误,他从没有想过要去当一个年轻父亲,更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单身父亲。
但是天不由人。千鹤的妈妈在她出生时难产死去,那时候山下刚刚自大学毕业,自己都还照顾不过来,双亲又满世界旅行,连人影也瞧不见,他只好拿出勇气,用男人的方式将一个小小婴孩抚育长大。
其中遭遇多少困难自不必讲,回想起来,那些日子简直不像给人过的,可是毕竟也过来了,可见人只要将自己逼到绝境,潜力其实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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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想起这些事情,心中其实有点怅然,毕竟一生最好的时光都耗费在奶粉尿布里,今时今日,像他这个岁数的男人,很多还玩得夜不归家,而他却早早跟那种好日子断绝关系,休假时不是在家做饭就是去儿童游乐场,以至现在他连本城动物园每一个动物的名字都如数家珍。
他的下属,年轻美人哲子说:这是陷人寂寞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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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山下并不认为自己寂寞,他有女儿作为精神寄托,工作亦尚待展望,一切都在正轨之中,若还有一点缺憾,应当算是爱情。
他并不爱千鹤的母亲,只是出于责任同她登记结婚,妻子过世后,他一直过着鳏居生活,对于爱情则早早失去兴趣,这种特性虽然不太可爱,却也为自己省去许多麻烦和不必要的开支,八年过去,他也慢慢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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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他听到千鹤在停车场人口叫他。
“爸爸,快一点,要迟到了!”
“好,马上过来!”
他一面答应一面揷进钥匙打火,结果车子却半天没反应,又试了十多次后终于放弃,对跑过来的女儿摊手:“千鹤,车子坏了。”
“可是要迟到了呀……”
山下连忙看手表。
“你们不是八时半才上课……”
“不是我要迟到,是你,爸爸,你要迟到了……”
山下晨起后一直昏沉沉地脑袋终于瞬间清醒。
昨天秘书通知他早上会有重要会议,所以务必提前半小时到达,现在看起来确实快要迟到。
他惊得拉起女儿的手就往外边的的士站台跑。
“千鹤你自己坐计程车去学校,好不好?”
小孩子脆生生地答应,声音拖得长长地。
“好——”
等到车子过来,千鹤坐上去,时间又过去五分钟,山下看看手表,又看看女儿,终于还是坐上车子。
“算了,还是送你到学校去。”
近来治安频频出现问题,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放不下心。
“爸爸,现在是早上,很安全,”女儿一眼看出他的担忧,安慰他:“你不必担心。”
山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关系,我送你到学校,然后再去上班,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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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鹤长得像她妈妈,但是性格像足山下,很小就懂得对身边人负责任,这一点让山下很欣慰。
得子若此,夫复何求?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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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后他关照司机就在停靠站台等他,然后看着千鹤进了学校,才向站台跑去,不料那里已经有一位男士开了车门,准备搭车。
“等一等,”山下气喘吁吁跑过来:“我已经讲好要搭这辆车……”
那人还穿着运动服,像是刚刚结束晨跑,他转过身来向山下道歉:“抱歉,我赶时间。”
山下指一指马路上像逃命一样惶惶奔走的上班族。
“先生,全城的人都在赶时间。”
“我家中有急事……”
山下毫不客气立即打断他。
“现在有三个客户纠纷等待我去处理,八份报告等待我批阅,此外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重要会议,先生,我们是靠佣金厚薄定夺生活丰俭的人,请你谅解。”
那人一时哑然,显是没料到一个男人会如此牙尖嘴利。
他不晓得山下在本城着名的鸿升酒店任职公关部经理,多年来跟媒介打交道,早早磨出一张利口,并且这人是典型都市病患者,面对客户百般刁难也能笑脸相对,但是在工作重压之下,生活中对陌生人就难免刻薄。
司机看他们相持不下,出来打圆场。
“两位是要去哪里?顺道的话不妨同车。”
“鸿升。”
“宝月道。”
完全南辕北辙。
那人叹口气,从口袋里掏钱夹。
“我付双倍车资。”
山下看他一眼,对司机笑得温柔亲切。
“我记得你的车牌号码,交通投诉组的号码我也记得清楚。”
司机气得几乎翻白眼,只好拉开车门请他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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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酒店,刚刚好赶上开会,秘书看见他过来立即示警。
“好像有事情……”
山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往十二楼的会议间走。
路上又遇见下属过来请示公事。
“营销部又着人过来,还是要我们更改宣传计划……”
山下顿时火从心头起。
“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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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销部头头是个女人,工藤秋子,芳龄四十有二,仍待字闺中做萝底橙,加之又是个极端女权主义者,酒店男性工作人员都对她避而远之,偏偏她近来似乎到了更年期,所有事情都跟山下不对盘,越俎代庖频频对公关部指手画脚,虽说公关部的气数还不能同营销部比肩,不过在职位上大家终究平起平坐,所以山下在忍耐了两个月之后终于不想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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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会议间,看见八九个跟自己一样的一线经理,秘书,法律顾问还有财务部的人统统都已经正襟危坐,气氛肃穆之极。
山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喝了口水定神,看见对面的工藤也望着自己,神色间竟然没有敌意,这不但没让山下轻松,反而更紧张。
看来真是有大事情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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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前天政夫在万众期待下出现,环视了他们一圈,然后慢慢开口。
“我们明天申请停牌。”
底下人都吃了一惊。
目下没有董事会要开,也还远远不到发年报的时候,那只能是股权有大变动了。
果然前田假咳了两声,又解释道:“有人对鸿升展开了要约收购……”
工程部经理是技术人才,却不圆滑,头一个沉不住气。
“我们不反抗?只要董事会给出决策权……”
“大股东无心恋战,只求卖一个好价钱,”前田也有一点无奈:“所以,这就是董事会的意思。”
他是不能不无奈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晓得新皇帝喜欢怎么样的马仔呢?
“那么对方是谁?”
“闵航。”
下边人都暗暗惊诧,但是没有议论声,一个个都在心底暗暗盘算自己所晓得的新东家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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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文航运是本城豪富生田家的私产,他们早年做偏门生意发家,后来转战地产和船运业,这一任少东家是在国外念的大学,据说人很洋派,但是做生意却比他父亲还踏实,新贵间流行的金融游戏他从来不碰,反而是往近年愈加式微的实业路线走,回来后一连收购了两家商场,现在又轮到鸿升酒店这块老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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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会议间后山下独自去八楼的公关部同印刷公司的客户代表商谈本月post的内容和排版,现在他心里有些担忧,又觉得好笑。
他们用五六年时间好不容易摸清现任大老板的好恶,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晓得对方要喝什么要做什么,冻顶乌龙还是明前龙井,签字同意还是无情回绝,统统清楚得不得了,但是现在那一套又要重来一遍。
要是长久这么下去,假以时日,关起门来他们这些职员个个都是顶级算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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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事情很多,他忙到半夜才走,家里帮佣的钟点工半个钟头就来电话催一次,让人烦不胜烦,但是也没有办法,现在能干又可靠的帮佣实在难找,他也不敢轻易开罪,正在郁卒时秘书送最新的剪报过来,最上边一条赫然是闵航老太爷病危的消息,他吓了一跳,拿起来细读。
原来老头子今晨突发脑梗阻,已经送进医院急救,是否月兑险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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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里好好将这消息过了一遍之后,山下觉得烦躁。
看来两天后的股权移交会还要往后排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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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灯草2010/6/3 13:06:00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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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千鹤已经睡下,帮佣琴姐很尽职,虽然过了时段也还是守着,这令山下很感激,预备为她加薪,但是对方立刻泼他一瓢冷水。
“先生,下个礼拜我便要辞工,你找到人顶工没有?”
山下拍了拍额头。
这件事情琴姐早前跟他提过,说是儿子在澳洲有了房子,她预备过去跟他们同住,山下当时是真心为她高兴的,对她辞工也表示赞成,毕竟妨碍人家享天伦之乐很不道德,何况有劳工署在,他也断断妨碍不了,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酒店的事情已经令他分身乏术,又要去哪里找可靠的帮佣?
靠一纸工作证明暂居的菲佣和印尼人是不能用,本地工物以稀为贵,不但价钱高,还极难找。
他只好恳求琴姐:“再晚一个礼拜好不好,明天我就去中介登广告找人顶工……”
琴姐叫起来:“先生,我上个月就已经请您登广告!”
“抱歉,我是真的忘记了,工作很忙……”
“忙也不是借口,不能为了赚钱冷落孩子……”
“好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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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几番劝说,琴姐才同意续工一个礼拜,不过重新找帮佣已经是迫在眉睫。
他又想到闵航收购鸿升的事情,???????? 这又是一桩头疼事。
那位身家显赫的少东在外流传的资料极少,本来他是做公关的,对于本城二世祖资料是了如指掌,可是这位生田大少却是十分神秘,既不携女伴出街,也不同玩伴夜游,国外名牌大学毕业,据知其人品学兼优相貌英俊,实乃金龟婿范本,并且最重要的是,他至今未婚,这么样一个钻石级的单身公害,却没有半点花边新闻传出,真叫人咂舌。
坊间流传的版本是生田公子在外游学时同某个洋女人相爱,无奈家规在上,他们不能结婚,公子黯然归国,思慕至今。
这个故事山下是不相信的。
生田斗真的母亲是选美出身,嫁人豪门后也不安分,闹腾了七八年最后还是离婚收场,如今也算徐娘半老,可身边的狂蜂浪蝶是一点未少,至于他父亲,更是花名在外,早年婚姻法没有那么严格的时候,就纳了两房姨太,而逢场作戏的更是不计其数,直到近年身体欠佳才有所收敛。
这么样的两个人,最后生出一个痴情种,那简直是科幻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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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山下猜度的版本是此君其实有某种难言之隐,当然到底是那一种,就不得而知,而通常有难言之隐的人,都是性情古怪,极难相处,这正是令人头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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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外边的大风摇撼着窗户,好像快有风瀑来临,但是天气预报又讲最近都是好天气,建议大家出游,而本城恰好是购物胜地,是以近来游客剧增,鸿升的营业额伴随职员压力一路飘红。
翌晨醒来后发现时间又比往常略迟,急匆匆做了三文治,热好牛奶,立刻去儿童房叫千鹤起床,结果被女儿隔着门教育。
“爸爸,你的记性真是好差,今天是礼拜天……”
“啊,抱歉……”
他醒悟过来,又赶紧自己去吃早餐,然后碗碟全部丢进水池,等琴姐过来收拾。
去鸿升的路总是交通很坏,车子被拖去汽车修理行,临时租用的这一辆性能极差,等他晃晃悠悠开进停车场,看见几位经理的车子都已经放进泊车位,他是最后到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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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底楼换好制服,别好工作铭牌,拿上对讲机,然后直奔六楼。
等到股权移交结束,势必会有股东大会要召开,而新董事中有几位出名难缠,所以六楼的主会场怠慢不得。
进了电梯后发现里边已经站着客人,山下条件反身寸般地扯出职业笑容弯腰致意。
“早上好。”
然后笑容有瞬间僵硬。
这个人他是认得的,昨天早上跟自己抢计程车的那位老兄,他穿着件灰色薄外套,围巾似乎是某品牌限量发售的新品。
山下在心里仍是对这个人没有好感,尤其是付双倍车资这件事情,对于小市民来讲真是莫大侮辱,倘若可以,山下十分想建议他将‘我是二世祖’五个大字刻在额头示众。
但是对方手里拿着鸿升的房卡。
这让山下在心中哀叹,真是时不济我,出门忘看黄历,昨天刚刚逞了口舌之快,今天马上就遭报应。
——现在这个二世祖是鸿升的顾客,公关部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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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数字一格一格跳动,真是前所未有地慢,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发出‘叮’地一声脆响,打开了,外面的新鲜空气灌进来,山下如蒙大赦,疾步跨出,庆幸对方没有认出自己。
但是手臂马上被人拉住,那人对他挥了挥房卡。
“请问1209怎么走?”
山下只好返回电梯,面部保持微笑,心里却在腹诽。
现今公共场所都是傻瓜式操作,还会有人不认得酒店房间?真正笑话,分明是借机报复。
“您好先生,您到了十二楼,直行,左手第五间就是1209号房。”
“哦,谢谢你。”
“不必客气,祝您人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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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这几句话讲完,电梯刚好到了十二楼,那人已经跨出去,却又转过身来,低头看山下胸前的铭牌。
“公关部经理,山下智久?”
山下刚刚要开口,那人却又往后退了两步,笑着望他。
电梯关上的瞬间山下就记得他的笑容,仿佛意味深长,有点算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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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会场走的路上,山下还在想那个笑容,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看来是去庙里烧香的时候了,去年捐功德的时候遇见个半仙,讲他今年流年不利,本来他是不信,不过这种事情终归宁可信其有。
毕竟千鹤还那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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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女儿他又高兴起来,小孩子是最好的,你给与多少就回报多少,即便有些过错也可以原谅,何况说到底他们是最无辜的,谁愿意到这世上来走一遭呢?这都是为人父母的主观行为。山下算是新派父亲,从不指望儿女对父母养育之情感恩戴德。
既然来到世上受苦已经是注定的事情,那么就努力教她开心一些,有生之年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至于剩下的,就只好尽人事知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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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里遇见工程部的经理栖川在指挥照明设备的安装,看到山下过来,便小声讲:“股权移交会提前到明天……”
山下吃了一惊,他完全不晓得。
“你听谁讲?”
“早上前田开了例会,你来得晚,没赶上……”
山下心中登时后悔不迭,就目下的状况,他是要将闹钟再提前半个钟头才行。
“但是闵航的老太爷不是还躺在医院?”
栖川扯出个半带讥讽地笑容。
“世风日下,人心凉薄……”
“也不是这样讲,”山下附和他:“皇上要驾崩,太子要上位,都是等不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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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皇帝并没有驾鹤西归,第二天一早就有在媒介工作的朋友给山下挂来电话,说是老头子转危为安了,不过太子爷的相片还是没有搞到手,很是遗憾。
山下倒也不介意这个,毕竟半个钟头后他就能见到这位新老板,也不急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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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股权移交会,新官会来跟各位高级职员会面,其实这对山下这种级别的员工来讲是无所谓的,但是新帝登极,下属是一定要去表忠心。
他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整了整领带,正巧望见工藤自女士洗手间出来,她对山下笑笑。
“好隆重,觐见新皇?”
山下看看她手里的粉饼盒,反唇相讥。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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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当然就是说说而已,工藤的年纪足够去当生田斗真的小妈,倘若这位传言中十分长情的大少爷没有什么怪癖,相信是不会瞧上她,但是下边一众年轻貌美的女职员就不一样,山下的公关部历来美女如云,今天更是香氛扑鼻,年轻小姐们个个花枝招展,誓要背水一搏,但是山下毫不留情打击她们。
“你们还不到觐见的级别。”
底下人不服气。
“大不了到时候我们去电梯间堵他。”
这个倒是很可行。鸿升是老牌酒店,并没有总裁专用通道这一说,无论大老板或是打字文员,统统一视同仁走员工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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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进了会议间,那里已经聚集了鸿升的十来位董事,各高级经理及辖下主管,山下在角落里找张椅子落了座,旁边餐饮部的经理正在跟前厅和客房的两位美女说笑,听得出来声音其实很紧张,不过假装轻松,也难怪,换老板就是换米饭班主,这是生计攸关的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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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气氛下,会议间门被打开的一刻大家几乎同时站起来,还有椅子被带倒的响声,在座各位都是在酒店业摸爬滚打五年以上的人精,还有这种情况出现,足见新少东是位不简单的人物,同时山下也安了心,也不是他一个人不清楚未来老板的情况,大家都不清楚,要死一起死。
可惜外面站着的只是前田和鸿升的一位副总,两个人气喘如牛,对他们招手。
“快去,快去,他已经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去哪里?”
“1209,他昨天就住在那里!,不是我多嘴,你们前台登记的时候怎么搞的,都没有认出来?”
前厅经理也很委屈。
“谁晓得他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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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都往会议间外挤去,山下有点茫然地跟着他们的脚步,心里是雷鸣一样的轰隆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旁边的工藤。
“闵航的老太爷,平日住在哪里?”
工藤头也不回地答他。
“生田家的老宅,在宝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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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月道。
山下长长叹息。
他其实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前天早上一直昏沉沉,加上赶时间,所以连这个都未能想起来,更重要的是闵航一直是鸿升多年的老对头丽晶的大客户,他是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来收购鸿升。
现在好了,他一早得罪新老板,昨天早上说不定那位二世祖是赶回去救他家老太爷的,竟然被自己抢了计程车,幸好老头子没有死,否则他这个为人臣子的恐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虽然仔细想一想,他是没有错的,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他早定下的车子凭什么要让与他人?
这道理没有错,却无处申诉。这个社会的法则由金钱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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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晦的说一句,我换风格就会坑,所以有些坑大家就忘了吧,有人TL我是很愧疚的~~~~~~~~~~~~
33 灯草2010/6/9 13:16:00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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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可怕,这一点令鸿升一众老职员很欣慰,更让人高兴的事情是他对酒店的现状还算满意,最重要是没有要整改的意思,此前鸿升也曾几经易主,对于普通职员来讲,江山轮流坐表紧,不过每次都来三把火,底下人就不太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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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在一刻钟后就告结束,生田斗真做生意是保守派,行动上却是十足的西洋派,不喜欢训话,所有事情言简意赅。
山下微微松口气,随人群往外边走,却听到生田在里边喊:“山下经理,请你稍等片刻。”
是祸躲不过。
他只好在众人诧异目光里转身折返。
生田坐在沙发里,捧着咖啡,看起来很和善,并没有要刁难的迹象。
“鸿升的奶茶和传统手工糕点声名在外,我昨天下午慕名前往,味道确实极好,不过茶餐厅就太狭小了一些,有没有想过要改建?”
鸿升的下午茶是本城老居民的共同回忆,所以生意是极好的,每一天下午售卖处的队伍都恨不能排到街上去。
可这个问题是不应该跟山下这个公关部经理讨论的,但是对方既然摆出这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作为下属还是要配合。
“事实上我们在半山会所一样设有奶茶和糕点的售卖窗口,那里窗明几净地方宽敞,但是生意远远不如鸿升本部,可见大家喜欢的远远不止食物味道,更重要还是这幢旧式唐楼,前日还有一位常来鸿升的女士告诉我,她喜欢鸿升正是因为这个地方对她意义非凡,大学谢师宴,同先生的头一次约会,女儿的满月酒,都是在鸿升……”
“所以,你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改建?”
山下保持镇定微笑。
“是的。”
他只盼这个无意义的话题马上结束,幸好生田也没有要继续探讨的意愿,只是认真看了看他的表情,然后点点头。
“OK,就这样。”
山下立刻大步往门口走去,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维持得很好的冷静模样在急切地脚步里有所瓦解,可惜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在他打开门时生田又叫住他,不过这一回问的是山下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你认不认得我?”
山下僵了两秒,在心中将事情原原本本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只能怪自己当日太冲动,事情做得太绝对,以致事后连一个体面借口也寻不着。
他转过身来,笑容已经有一点变质。
“那一天……我很抱歉……”
“不是那一天,”生田打断他的话:“在更早之前,你不记得了吗?”
山下觉得惶恐,这时候能记起来该多好,可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现在一片空白,至少对于面前的生田斗真就是如此,他完全不记得同这个人会过面,哪怕是萍水相逢也没有。
被别人遗忘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所以生田现在看起来有点不那么高兴。
“在宾州,费城……记起来没有?”
费城。
山下在美国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波士顿,那时候课业繁重,偶尔有空闲也是去欧洲乱逛。
他不记得自己去过费城。
生田仿佛很失望,再次提点他。
“在独立广场,晚上,你丢了东西……”
灵光乍现。提起独立广场和丢东西,山下记起来那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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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二十一岁时,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简直好像是他小半生里最糟糕的一年,功课被当掉,费心写就的论文被教授批为垃圾,年末的时候,他当时的女友从卡姆登挂来电话,告知他自己已经怀孕,他在短暂惶然之后,毅然乘客机前往承担责任,虽然前路茫然,但是年轻人的勇气仍然所向披靡。
在费城机场出来后他去取租好的车子,准备驾车前去与之毗邻的卡姆登县,但是就在取车的路上他遭遇生平第一次抢劫,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夺走所有随身财物,包括护照和信用卡,在警局报案后出来已经是深夜,他用仅余的零钱给双亲挂电话,结果那两个人正在某个荒无人烟的草原上观察非洲狮,对于独子的困境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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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才看见周遭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有,天与地都是灰蒙蒙,心中对于未来的恐慌瞬间压下来,那种无能为力式地沮丧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冬日的广场石阶冰凉彻骨,但他一直坐了将近半个钟头。
直到有个人骑着脚踏车经过,在他跟前停下来,用英文问他。
“需要帮助吗?”
山下本能地摇头。他自小独立自主,所有事情一手包办,这样的人人际关系不会太差,但也绝不可能太好,山下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淡有时会令身边人敬而远之,而他自己也乐得如此,不欠一点人情债,再好不过。
那人看到他摇头,也不多讲,直接就骑着车子离开。
山下又在原处坐了几分钟,觉得愈发寒冷,圣诞节就在眼前,原处甚至都能听见歌声,这令他更觉颓然无望。
但是很快又有脚踏车的声音从前边传过来,等到那个人站在山下跟前的时候,他可以确定还是方才的那个人,这一回是用日文问他。
“需要帮助吗?”
山下看了看他背着光一片模糊的面孔,终于还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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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跟这个陌生人回去,在那人的住处度过一夜,是在一座小阁楼里,自天窗里可以望见星光。
第二天那人给了他六百美金,送他至车站,又将自己的号码用钢笔写在山下手上,告诉他有麻烦可以拨这个号码。
山下当时是很感激的,毕竟如今这样的好心人实在太少,可惜他在抵达女友的住所后第一件事情是去洗手,这是他多年的习惯,等到洗完才想起那个号码,那里已经只剩一片蓝色的墨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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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事情是理所当然,他没有办法联系到那位好心人,六百美金也一直未能偿还,这让他很愧疚,但是山下亦是凡人,一切情感都有时效性,到了今天那种愧疚已经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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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能再见到那个人,他一定加倍偿还这笔钱,这就是他预想的解决方式,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行。
那个人是生田斗真。
为何会是他?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个住在平民区阁楼里的穷学生,怎么会是生田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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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努力在记忆力搜寻那张脸,但是没有用,他记得的好像只是那个人温暖干燥的手,钢笔在掌心划过时那种轻微地刺痒,还有阁楼天窗外的蓝色星光。
至于面孔则完全没有印象。
但是他还是假装认出来的样子。
“啊……我记得……但是那时候我不小心将你的号码弄丢……”
生田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很高兴。
“既然想起来,是不是应当有所表示?”
“钱我会还你……”
“我不是讲钱,那几百块我要了做什么?”
山下有些头疼,他不怕别人同他讲钱,因为钱是可以用数值来计量的,一分一厘清清楚楚,但是人情这种东西就拖泥带水。
“那么……”
生田帮他出主意。
“请我用晚餐怎么样?我有一位朋友新开一家餐厅,法国菜很正宗。”
“今天不行……”
“那么明天?”山下还未来得及反对,生田就擅自下了决定:“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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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回了办公室,山下还是觉得云山雾罩,事情的发展方向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想,这算什么,他乡遇故知?可惜他和生田斗真又只是陌生人,至多算一个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他思前想后,还是去前厅,外币兑换处的小女孩问他。
“要出去玩么?”
“六百块玩什么?是欠了别人钱,要来还债的。”
女孩子不过二十出头,讲话却甚有哲理。
“欠钱不打紧,还了就好,至怕欠还不了的人情债,一辈子心里不痛快。”
山下深以为然。
这一回他欠下的确是桩还不了的人情债,倘若对方是那个住阁楼的穷学生,倒也好办,可他是拥有一切的生田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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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生田此刻其实也有一点不能置信。
他不相信自己找了那么久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一天在的士站台见到山下时,他差一点不能将他认出,那个牙尖嘴利毫不留情的男人和当日独立广场上苍白无助地少年判若两人,直到在鸿升的电梯间,他探身去看山下的工作铭牌时,对方那种惶惑中带一点茫然的表情,才令公关部经理和费城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一刻他心中的激越难于言表,因这一切仿似上帝眷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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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田出生在显赫家庭,是他父亲的老来子,昔年老太爷找人为自己看过相,对方讲他面带阴柔,乃是天生的岳父相,后来他果然一连有了四个女儿,气得老爷子发了狠,给几位姨太太下了判决书,谁能生男丁续香灯,就将谁扶正,后来他遇上刚刚在选美大赛中崭露头角的远山阳子,这个年轻女孩子十分争气,一举得男,老爷子讲话算话,立即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娶进门做正牌太太。
而令她母凭子贵的那个男孩正是生田斗真。
他的出生令这个家族仿若重获生机,众人对他的期待空前绝后,但即使这样的重压也没有将他拖垮,他一直出色,样貌好,功课好,也不似一般纨袴子弟成日惹出风流韵事,他做事稳重踏实,在外念书会得自己打工赚零花钱。
真正十全十美。可惜老天没有那么好,它终于给了生田一个很要命的特质。
他是个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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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时生田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在恐慌之后他选择将之掩埋心底,到今天知晓这一秘密的也不过是他母亲一人而已。
在接受这一事实之后他开始拼命念书,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希望借外界的影响将感情需要压制到最低点。
后来的几年平安无事,他去美国念书,心境有同老僧人定,学校亦有男孩子向他示好,但是始终未能令他动心,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性向,是不是其实可以考虑女孩子。
直到遇见山下。
在严寒之中一片荒凉的独立广场,他鬼使神差地在那个陌生男孩子跟前停了下来,那时候山下坐在石阶上,抱着膝,垂着头,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
但是当他抬起头来,那张面孔在灯光下显露出来,他的身体周围就好像发出白色的光,那片光令生田觉得这次相遇是命中注定。他陪着山下去警局,送他至车站,将自己刷碗盘赚来的工钱给他,好像完全丧失理智一样去做这些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将号码写在山下的手心时,他几乎相见他们重逢的情形,不需要那么热烈,只是像老友一般微笑。
但是后来他再也没能见到山下。
他去了卡姆登很多次,也常常在独立广场流连,却一直失望。好像山下只是在那个夜晚蓦然坠落在他的世界里,然后就乘着一辆巴士永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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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八年他一直执着于寻找这个人。
那种偏执有时候让他自己都怀疑山下智久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个在午夜现身的男孩说不定只是他的臆想,这种担忧曾不止一次地出现。
可现在再也不必了。山下智久是活生生存在的,费城的相遇也是一段真实往事。50 灯草2010/6/10 17:12:00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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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天山下都过得极不顺心,鸿升换东家的事情外界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收购方是财力雄厚的闵航,股价却还是难免动荡,山下深知这个时候发公关新闻稿是有效手段,近来也颇有几家媒介表示要采访生田,鸿升维持股价稳定,对方的报纸也会因为这位神秘少东的首度曝光而销量瀑增,这本是双赢的事情,也是山下的工作,但今次他觉得十分头痛。
他不想独自面对生田斗真,个中缘由他自己也讲不清楚,大概只是本能排斥,多年来他和千鹤的生活四平八稳,在兵荒马乱地现代都市,这真是求而不得的好事情,可是现在生田的出现令他有隐隐不安,好像这个人即将在自己死水一般地平淡生活里掀起滔天巨浪。
而这不是他要看到的事情,倘若是再年轻十岁的山下智久,那么大概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心焦,可惜他已快三十岁,更有小女相依为命,生活中至怕看到的词语是‘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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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去想这些事情,表去想,山下智久,二十八楼的客人尚有待安抚,下班之后你得去接千鹤,今晚答应为她做夏多布里昂牛排,要淋上蘑菇酱,对,你还要登广告找一个新帮佣。
你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表浪费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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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往办公室的路上,他在心中这样警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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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相反的是生田,这一天实在是他几年来最得意的一日,因为没有追逐目标的无味人生即将结束,也许之后会有许多艰难,但生田斗真无所畏惧。
在会议间跟董事开完会后出来已是下班时间,他在公关部所在的八楼停留片刻,终于还是觉得这样去找山下不是很得体,也许还会令对方感到厌烦。
山下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一点他自己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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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的忧心很快得到回报,在停车场他又见到山下。
车门开着,山下一只手撑在上边,一只手拿着手提电话,声音很克制。
“贵车行的服务台小姐告诉我这是你们能够提供的最好的备用车,我想冒昧请问一下,这辆宝马车是否是70年前限量版老爷车的改装版本?否则为何只是跑了三公里发动机就告诉我它难以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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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中的温和与忍耐这时候完全不见,换下工作制服的山下智久是另外一副面孔,言语刻薄,长久地皱着眉头,除却在女儿面前,几乎完全没有笑容。
可以看出来,他其实已被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压得难以chuan_Xi,却自命坚强,拒绝来自任何一方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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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生田走过去,问他:“是不是车子出了问题?”
山下转过身来,眉眼间是孩子式地不耐,但是看到来人是生田后立即调整表情,变成公关部经理。
“一点小问题。”
生田对他的转变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很和善地问。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搭个便车。”
“不必麻烦您,事实上车子开回去完全没有问题,”山下毫不犹豫地立即拒绝,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过直接之后,又补上一句:“谢谢你。”
生田看了看他坚决地表情,看起来完全没有讲条件的余地。
“好吧,那么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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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在目送生田驾车驶离停车场后,也立即上车,不顾发动机抗议强行启动车子。
他真是不想在跟那个人有交集的地方多待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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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预料之外的偶遇令生田有点沮丧。
山下的防备心这样重,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在这之前他曾想过千万种重逢场面,但都没有能够比现在更糟,他甚至情愿山下对自己恨之人骨,因为哪怕是痛殴一拳也比这种半死不活地冷漠要好。
爱和恨中间是死气沉沉地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淡漠,那块灰白色的安全地带是生田最讨厌的地方,但是山下现在就站在那里,并且不愿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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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车里想得烦躁,在城中绕了大半个圈子,终于还是约他母亲出来吃饭。
母亲自从同他父亲离婚后,一直桃花不断,后来也有过几次婚姻,但都以失败告终,可那些失败的婚姻却令她的身价水涨船高,因为与之离婚者都是大大有名地人物。
这一点曾令生田十分鄙视,但是这一回他又忍不住要问这位女情圣讨教情场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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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一处西餐厅碰面,阳子走过来时生田已经坐在那里等他,她觉得惊讶。
“我们每一回见面都是你迟到,今天是怎么了?”
“老妈,我有大麻烦,”生田愁眉苦脸望着她:“我爱上一个人,但是他并不爱我,不,应该说,他不打算爱任何人。”
阳子在他对面坐下来,要了咖啡,然后才开口。
“恭喜你,儿子,你终于把你的心从那个不存在的费城小子身上收了回来。”
生田纠正她。
“你要失望了,老妈,那个人不但存在,而且我们已经重逢……”
阳子惊叫起来。
“你表告诉我,你爱上的这个人还是他!”
“就是他。”
“老天,九年!生田斗真,这九年来你身边的男人女人都是一团狗屎吗?所以你才会对一个人念念不忘达九年之久?”阳子做出失望表情看着他:“我不能理解你这种浪费生命的行为。”
“这怎么算是浪费生命,世上有那么多人,可是真正值得你去相守的只有一个,”生田看起来出奇地认真:“否则你为何要结婚又离婚?老妈,你也在找那个人不是吗?”
“我不会去等一个都不知是否存在的人……”
“那就是我足够幸运,因为我找到了那个人……”
阳子叹了口气。
她其实很了解自己的孩子。双亲的失和令生田对感情有种奇异地执着,他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但是一旦爱上,就会泥足深陷。那时候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碧树晴空,或者是无边无际地沼泽?
“可是你也讲了,他并不爱你。”
“所以我来找你帮忙,老妈,”生田殷勤地给她续了咖啡:“我知你是情场独孤求败。”
“表试图给我灌迷魂汤,我有自备解药,所以没有用……”
“拜托,只是帮一个小忙……”
“好吧,你有没有他的相片?”
“你要做什么?”
“看看是不是靓仔啊。”
“靓仔?”
他母亲一脸理所当然。
“不是靓仔我干什么要帮你?”
“老妈,我在同你讲人生大事。”
“我知啊,所以才要看相片。”
生田犹疑了片刻,还是将手机递过去。
那上边有张山下的侧影,显然是停车场的偷拍,光线昏暗,看起来有点模糊。
阳子品味半日,才还给他,表情很满意。
“靓仔,我锺意。”
生田立即警觉。
“他是我的!”
“你的?你拿得出法定产权证?”阳子拿起手包:“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约。”
“我以为我们要一起用晚餐……”
阳子离开座椅,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了吧,不是人人都似你一般,孤家寡人独守空房。”
她就此飘然而去,外边有位金发美男候着她。生田往玻璃窗外望去,街上果然到处都是二人行,单身简直变成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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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接了千鹤回去后,开始用平底锅煎牛排,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
明天的晚餐要跟生田一起度过,这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地事情。
琴姐还没有走,看见他一直心不在焉。
“先生,你要当心点,再不翻面,牛排就要糊了。”
山下惊醒过来,僵硬地给那块已经有点失败地牛排翻了身。
“琴姐,”他闷闷地说:“我好像惹了一桩祸事……”
“没有关系,”琴姐好言安慰他:“从来祸福相倚,今日的事情放到往后去看,是祸是福,还未可知。”72 灯草2010/6/11 16:38:00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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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夜沉睡之后,忙碌地早晨让山下已将晚餐的事情忘掉大半,当然他希望生田斗真最好也能忘记。
早餐仍然是三文治和鲜奶,千鹤将三文治中夹着的菜叶都挑出来,扔到山下的盘子里,叶子上面淋着的芝士将桌子变成乱七八糟。
“千鹤,挑食的小孩子会长不大,”山下又将菜叶重新放回女儿的餐盘:“必须将它们全部吃光,否则下个礼拜天我不会带你去游乐场。”
小孩子委委屈屈地盯住他,好像快落下眼泪,但是山下仍然面无表情地解决自己的早餐。
“坏爸爸!”
千鹤气鼓鼓地大叫了一声,然后也只好乖乖地吃那些毒药一样恶心的菜叶。
山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等到你长大就知我这么做是为你好。”
“可是别人的爸爸就不会这样,玲子说她要什么爸爸都会给她,也表她成日练琴……”
山下自餐盘里抬起头,望着女儿,大约眼神有些吓人,所以千鹤立即将头低下去,大口嚼食着菜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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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虽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却也令山下有些伤心,他们比不得那些双亲俱在的家庭,有慈父,亦有严母,那些小孩子的爱是完整的,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同样获得双份的爱,但是当他勉力走到今天,却始终力不从心,甚至在孩子心中也未能完全获得认可。
家庭生计和孩童教育,两副重担一齐压在一个人肩上,要维持平衡尚且吃力,遑论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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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着这种苦恼地心境踏进了鸿升,电梯间里站着公关部那几位美人,一个个向他问好之后又继续此前的话题。
“哲子跟我们讲她昨晚捡到颗大钻石,足有十几卡,那么今早有无折现呢?”
哲子是个烈焰红唇式地传统性感美人,她一手扶着额头,看起来情绪不佳。
“钻石倒是好成色,也足有麻将牌那么大,可惜我不是人家那杯茶……”
一群女孩子都半真半假地感慨起来。
“怎么会,你这样的美人……”
“我在女厕出来碰见他,故意大声抱怨车子坏掉,亦无人来接我,外边又下了雨,结果他仍然无动于衷,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那这人可真不怎么样……”
其中一个女孩子故作神秘地问同伴。
“你们知那颗大钻石是谁?”
“定是池田议员的二公子,这位兄台出名没有风度……”
哲子翻翻白眼。
“表乱猜,今次这一位可是咱们的新少东……”
另一人惊叹。
“哗,你可真好运气,我昨天特意在电梯侯了好久也未等到他,你去酒吧却能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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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听不下去,终于轻咳了两声,后面的声音立即静止。
现在他想到的不是生田昨天主动要请他搭便车,反而是将蒲吧这件事情放在头条。
原本以为名牌学校念出来会好一点,原来还是一样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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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这次真是冤枉生田,因他昨日前往酒吧不过是会老友,在母亲处讨教绝招不成,他只好另觅良师,而他的这位老友风间不但是圈内人,在情场中亦是位厉害人物。
听闻生田寻得初恋,对方表示十二万分敬仰。
“在这个快餐爱情年代,还有人执着于一见钟情,真是奇迹。”
生田毫不客气地反驳他。
“像阁下这种成日流连欢场的人,自然只配拥有快餐爱情,不过恕我直言,你那么多床伴里,有没有哪一个曾与你真心相爱?”
风间的爱情观与他完全不同。
“真心相爱?我们只要在床上坦诚相对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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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田对这样随意率性的爱情观很不喜欢,没有爱的性到底是如何存活,他也想不明白,可事实上,他本人正是这种畸形关系的结果,他母亲从未爱过他父亲,可他们却最终有了孩子,这么多年过去,母亲身边男伴不断,却始终不曾再有另外的孩子,生田斗真是唯一一个。
这样的两个人,出于各自的私欲,可以罔顾真实的爱情。这行为令生田觉得厌恶,但是同时,他们对于爱情的那种从容不迫地状态又令他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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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本当是优雅,体面地事情,可是在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生田斗真这里,却变得忙乱又狼狈,在其他领域的成熟老练,放到爱情里则完全不管用。
并且更糟糕的是,他遇见的是比他更不懂得如何应付爱情的山下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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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九岁的山下智久的世界里,爱情所占据的部分大概只是角落里最小最阴暗地那一块,他有其他生活目标,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光。
鸿升的忙碌让他有禸体上的沉重和心理上的轻松,工作可以令人们忘记很多烦恼,全身心沉浸在里边,假装你是这座城堡的国王,你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来人都赞叹一声‘主人家好能耐’,于是心中十分得意。
这种有一点懦弱嫌疑地行为正是山下如今的状态。
他偶尔会同某几位同仁饮酒玩笑,但也仅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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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傍晚来临,他一边拿着文件走向办公室,一边开始考虑要找一个借口推迟今晚的餐约。
迎面走过来的栖川跟他抱怨。
“二十楼有间客房的水温调节设备出了问题,客人正在淋浴,突然就冒出大量热水……”
山下口气不善,直接问:“死了没有?”
“怎么会,有钱人命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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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钱人。有钱人不但命硬,连他们的人情债也不好还。
山下有点愠怒地回了办公室,望着电话犹疑半日,终于还是拿起来。
那边很快就接通。
“山下智久?”
“是我,”山下在心中好好斟酌了一下词句组织,但是讲出来的借口却极糟糕:“今日我们的帮佣请假,我要去接小女下学,还要为她做晚饭,恐怕没有时间请您共进晚餐,不如改天如何?”
未料生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那没有关系,我现在有空闲,可以代你去接令媛,然后我们一起用晚餐,完全没有影响。”
山下大惊,立即否决。
“那怎么可以,不必麻烦您……”
“令媛是在明顿小学?离我的住处很近,一点也不麻烦。”
“还是不必……”
那边已经挂断,山下恼怒地盯着手中电话看了几分钟,再看看桌上的钟表,已经是小学的下学时间,而离下班时间尚有半个钟头。
他在座椅里辗转许久,终于还是匆匆前往更衣室换了便服,前厅门童难得看到他早退,都十分惊异,以为是要出去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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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到了学校,果然自校工处得知千鹤已经被一青年男子接走,这一刻山下真是怒火腾腾,拨电话给生田时口气也很不好。
“你带千鹤到哪里去?”
电话那一端是他常常听见的某个动画片的片尾歌,热热闹闹地又唱又跳,令人头痛,一片小孩子的尖叫嬉笑声中生田大声对他喊:“英华路的儿童乐园主题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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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千鹤最喜欢的餐厅,里边有让成年人崩溃的水枪游戏和粘腻甜软的霜淇淋,巧克力球又大又圆。
山下只去过一次,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小孩子分贝惊人地尖叫。
诚然他很爱自己的女儿,甚至可以讲女儿是他生命中的至爱,但是这不等同于他喜欢小孩子,在千鹤尚不知人事的年纪里,三四岁,十分顽劣,又完全不讲道理,那段时光成为山下记忆中的噩梦。
但是今天生田斗真竟然又带着千鹤去了那里。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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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外观花红柳绿的儿童餐厅里到处都是爱子心切的父母和拿着各种玩具的小孩子,小孩子在木栅栏里边拿着水枪互相攻击,大人们在外边看得又爱又怜,山下艰难挤进人堆里,看见生田站在栅栏边疲于应付一众师奶的爱慕眼神,他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里边千鹤和一个矮胖男孩激战正酣,完全没有看见父亲过来,抽出水枪对那男孩子一阵猛扫,胖男孩的母亲立即跳将起来。
“这是哪家的小丫头!有没有教养!”
生田不知山下就在他身后,看到那胖妇人叫喊,立即本能地挥手。
“抱歉,太太!”又对千鹤喊:“你不能这样,千鹤!”
但是小孩子完全无视他的教育,倒是那小男孩有仇报仇,以为他是千鹤的父亲,将自己的枪口对准他猛喷了一通,一旁被殃及的太太们都尖叫着退到一边去,生田全身湿透,狼狈地往后退了两步,才望见山下就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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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自作主张,带一个没有自主行为能力的小孩子去她想去的地方。”
他们在隔壁的咖啡店里坐下时,山下这样对生田讲。
“你没有教育过小孩子,不知他们有时候非常可恶。”
生田犹自嘴硬。
“我认为这是人类天性,不应压制。”
千鹤自甜点里抬起头,崇拜地望着他。
“斗真你讲得很对。”
山下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应当叫他‘Uncle’!”
“我们是朋友……”
“闭嘴!”
千鹤只好乖乖收声,很不满地跟甜点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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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晚餐吃的莫名其妙,除了小孩子外两个大人都是空着肠胃离开,山下坚持回去煮营养餐,生田则要回去换衣服。
分别后千鹤仍是很开心,在座椅里四处扭动,山下将她的安全带扣得很牢,引发她不满。
“爸爸,我会自己扣。”
山下拿开她的手。
“想也表想,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会做手脚,到最后根本没有扣。”
小孩子的任性显现出来。
“你有本事扣我到十八岁!”
“如你所愿。”
“爸爸真讨厌……”
“你再这么讲,下个礼拜天我不带你去儿童乐园。”
“没关系,斗真会带我去……”
“再也不给你买霜淇淋。”
“没关系,斗真会给我买……”
山下愤愤然地停车。
“他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
“是,”女儿靠近他的耳朵,很轻很轻地说:“但是爸爸,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