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骑士与公主2010/7/2 23:54:00
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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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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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例行五百余年,这户籍是万万不可错。上达帝籍、官籍,下有庶籍、奴籍。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打洞。这规矩要是错了,可是砍头灭族的事儿,谁也担待不得。你们这些奴才,既然进了这宫,就得守这宫中的规矩。皇室一族走的正门,达官贵人们走的东门,你们不许走,要走只能走西便门。打扫整理等事宜,要等主子们不在的时候才能做,做完就走,绝不逗留,别让主子们看见闹心。将来要是得了赏识,能伺候主子了,那是祖上冒青烟。再要是改了籍,那简直就是洪福齐天,泽被后代。不过伴君如伴虎,这主子身边的人,多说一句不成,多做一事不成。主子不让说话,不许说话,主子不让动,一颗汗珠子都不能掉,主子要说你跪在地上把屎吃了,你们就得跪在地上一边吃还一边叫好。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这都是规矩。”
“是这个宫里,活下去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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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梨和也进宫的时候,不过十三岁年纪。
族里祖祖辈辈都是奴籍,往上数差不多也有本朝历史这么长。龟梨的太太祖曾在一次军战中护过主,那位将军曾言如果太太祖比他活得长,他就在临死前帮其族月兑了奴籍,升为庶民。
所以龟梨很感激,很涕零。常常于深夜子时对天祷告:吾将此生献于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了这志向,干什么不成?
很快,龟梨就以其生气、灵气、锐气、和气得到上下一致喜欢,就连管事儿的季爷爷见了他,也常笑着摸摸头,赞一声孺子可教。彼时龟梨和也一头柔软的黑发,一身白练的皮肤,也算得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只可惜个头太矮,站人堆儿只剩下一乌龟盖儿似的头顶,所以每次挑出尖儿的都挑不上他。眼见着同期进来的小山庆一郎、增田贵久、内博贵等都有了主儿,混进了上等仆人,也算是出道了,而自己还在扫大堂,心中难免有些沮丧。不过季爷爷都安慰他,不急不急,还有机会,下一个出道的一定是你。
于是龟梨就等啊等啊,等到花儿都谢了……又开了……又谢了……
又是一年春来到,龟梨和也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机会——打扫议事堂的差事。
这可是乖乖不得了的大事,要知道议事堂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皇上议事儿的地方啊!
龟梨和也每次进议事堂的时候,都怀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脏,诚惶诚恐地进出。要知道本朝本代的皇上,那是五百年来最英俊、最潇洒,蛊惑了朝廷内外不分男女七成以上人口的木村拓哉啊。龟梨和也虽然从没见过这个皇上,但摸着他摸过的扶手,抚过他抚过的书脊,龟梨和也就觉得自己极端享受,极端舒坦,和这个伟大帝王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以至于他每晚都热泪盈眶,顺便再多喊两声:君为青山吾为松柏,一朝人宫永不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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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龟梨和也和其他小奴才一道,正在议事堂里认真打扫,忽觉内急,连忙放下掸子寻了一茅房火速人厕。一时雷雨交加,山洪滔滔,好不热闹。等他完事后一路小跑着回到议事堂再拿起掸子的时候,不禁疑惑起来,这一屋子的人呢?怎么都蒸发了?
正踌躇间,忽然听见门外一把低沉的声音含笑而来:“雅治,你今儿特地找来,该不是只为喝茶这么简单吧。”
另一个嗓音柔柔笑道:“正是得知皇上新得了金瓜贡茶。这云南打了快十年,嘴都淡出鸟来了。方才知道西冈将军已从云南运了好茶过来,特地为皇上道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第一个人长叹一声,由衷道:“西冈将军真乃我朝福音也……”
这说话间,一行人朝着议事堂就来了,龟梨顿时吓得六魂无主。要知道下等奴才是万万不可以让主子见到自己的。眼见着逃已经来不及了,龟梨连忙往龙案下一躲——他身材矮小,四肢柔软,垂下的明黄缎子倒是把他掩了个周全,就是一截掸子毛从几案角上偷偷露了几撮,五彩斑斓的,煞是……倒胃口。
走在前面的皇上倒是丝毫没察觉,一叠声地命奴才们赶快整理茶具,整出金瓜贡茶来,好与福王爷一快朵颐。
而龟梨和也躲在案下,是听得见看不着,只觉得那把低沉的嗓音就在头顶上晃来,晃去,只把他一颗小心脏也吊到天上,晃来,晃去。何来敬仰,何来崇拜,只希望皇上赶紧喝完茶快快走人,千万表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小小奴才——
就在这时,只听见头顶上那声音忽然堪堪停住了,然后自己用腿夹住的鸡毛掸子忽然动了起来。龟梨彼时才十三四岁,脑子还不太会转弯,不自主地就抓住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几乎是一瞬间的,头顶上的龙案连着明黄缎子不翼而飞,龟梨那倒霉催的模样完完整整瀑露于天下。勾腰驼背脸垂地,股间夹着鸡毛掸。左下案前的青年噗一声就喷了,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明明站着十几号子的人。
恁是弄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龟梨和也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顾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当然了,就算他想说也未必给这个机会,要知道他面前站着的,可是这个天下的主子啊……
“他是谁?”
既然是“他”,自然不是问龟梨本人,旁边的季公公立刻追着答道:“他是宫中专司打扫的下等奴才,倒也不是生人……”
“朕是问,这奴才为何会在朕的龙案下?”
那声音悠悠的,像挂在丝上。
然而,整个屋子里的人全都化为木雕。
龟梨倒是有心作答,只是面前这龙靴的主人未必听他说,就算听了,也未必信。正自彷徨间,那左手边的青年忽而悠悠道:“看他的样子,像是来不及躲闪,才藏到龙案下面的。”
能够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说话,想来也是帝籍里的人物。龟梨觉得他声音十分好听,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更低,最好化成尘埃,随风而去……
这时候,面前的明黄缎子轻轻一摆。
“拖出去,表让朕再看见他。”
“皇上……”
“同样的话,表让朕重复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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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当头一棒,龟梨和也满眼金星。
不……不会吧……难道真的会……
就因为他一时冒失,来不及躲闪?!
身子被拖起来的时候,龟梨曾有那么一瞬间,一丁点的时间里,想要抬起头来求求面前的主人。可是他不敢。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天,一个地的距离,主子不让他说,他永远不敢说。
主子要他死,他不敢不死。
而那个青年只埋头喝茶,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这样,龟梨和也无声无息地被拖走了。
一路上,他并没有挣扎。
就算挣扎也没有用,在这些人眼中,他命如草芥。每天都有像他这样的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就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时会,他只记得谁告诉过他的一句话:憋住气,不管从哪个地方击过来,都顺势而倒。说不定,就能保住一条小命。
于是他憋气、屏声、周身敏感。
等众人来到一处墙下,忽然都站住了。龟梨被推到宫墙上,像一只壁虎一样可笑而又可悲的趴着,而后,一记掌击印在了背上。
杀人不见血,龟梨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袖手旁观的侍卫过来验货,证明他已经死得透透的,死得不能再死了,于是三人一起回头,看着身后偷偷擦眼睛的季公公。
“按着宫里的规矩,就从这旁边的渠水冲走吧。冲晦气,冲晦气。”
于是再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往渠里一扔。
龟梨那还没长足的身体,像破败的柳絮一样在水中浮沉着,打着旋儿往外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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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这辈子你没活明白就死了,是你命中带衰,怨不得别人。
只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月兑了奴籍,好好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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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爷爷的这番善言,只怕已经传不到死者那边了。
那些还来不及感受的尘世间的喧嚣,都已经远去。
留给他的,只是死一般的静寂。
只有死亡,是永恒的,平等的。
- 38 - 骑士与公主2010/7/3 17:57:00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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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骨断了三根……”
……
“心脉、肺脉俱损,恐怕要施七寸金针……”
……
“醒不醒的过来,就要看这头七,如果过了还醒不了,也就让他去吧……”
……
头七……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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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梨和也昏昏沉沉间,耳朵里时常飘来一些声音,就像嘴里含着石头般听不真切。他总是在做梦,而许多梦里都会出现那双龙靴,森森的寒着,带着妖艳魔性的血红。就这样不知晨昏了多少日,一天正午,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间民居,垒石为墙,架草为顶,看来也是奴籍的住处。龟梨缓缓转了一下头,正好看见一个少女掀布帘走了进来。
“哎哟你终于醒啦,正好。这药不用灌了,你自己喝吧。”
就像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这少女倒也大方,扶起他的上半身,把一碗苦得要命的草药递到嘴边。龟梨勉力喝完后,喘了一气,而后缓缓言道:“敢问这位姑娘,我……睡了有几日?”
“那可长了,自我看到你开始,差不多有十四日了吧。”
十四日?龟梨心中暗暗心惊,自己这伤竟然有这么重。
“本来大夫都放弃了,说任你自生自灭。不过你竟然顽强地扛了过来,也算命大。对了,我哥哥说等你醒了要叫他,我这就去叫他来。”
“你哥哥……”
龟梨正疑惑间,那少女笑道:“我哥哥就是从河里捞起你的人,可是救命恩人哦。”
原来这样获救的。
龟梨闭着眼睛养了养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已经坐下了一个青年,皮肤黝黑,眉长目深,两侧上翘的嘴角似笑非笑,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龟梨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微微做了一躬。
“恩公……”
他揉揉鼻子,汕笑道:“折杀我也。你我岁数相仿,万万不可把我叫的这般老。”
“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身为奴籍,有什么大名。你叫我亮子极好。”
“亮兄。”龟梨说了这些话,已经疲惫之极,他缓了缓气,这才慢慢道,“和也受亮兄再世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这句话咬字极重,似将身家性命相付。
他咧嘴一笑,有心调侃,却又忍住。于是站起来帮龟梨拉好了被子,故作深情道:“你且别急,好好养身体。人生路还长着呢,要报恩的话机会多得是,亮兄我……当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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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龟梨便在这锦户家落了脚。又堪堪养了两月,身体才大好了。只是这鬼门关前一转,身体亏空了不少,一把排骨风吹吹欲倒,两根火棒_chan悠悠堪折,锦户的一件蓝布衣服穿在身上犹如布口袋一番。好在他意志坚定,生命力极强,不然也不可能逃过此劫。再回首宫中岁月,已是天上人间。
这锦户一家,原是某官员的家奴,因善骑长身寸,被派到这依山傍水之地看守山苑。锦户亮是家中大儿,很是有些傲气,且兼嘴毒,龟梨与他每每口舌俱大败而归。偏这龟梨也是个不服输的种,愈战愈输,愈输愈战,时日一长倒也牙尖嘴利,玲珑剔透起来。两人十分要好,常常携伴游猎山间,锦户身寸猎黄羊麋鹿,龟梨下套山鸡野兔。打死的猎物带回家养老小,活捉的就穿成串送到庄子里去。这一日,两人自水里钓了许多尾大鱼来,一时嘴馋,当即架了火堆烤起鲜鱼来。龟梨厨艺甚佳,只见他手指翻飞,一会儿抹盐一会儿椒醋,不多时几尾鲜鱼俱香气四溢。锦户抓了一条啃得啧啧出声,含混道:“你要是女的我就娶了你,实在太能干了。”
龟梨一笑,不以为许,只是把手中另一条烤好的鱼赶紧递给他,好堵住他那张臭嘴。
而此时,锦户一句话峰回路转:“和也,你身体已大好,年纪又轻,将来什么打算?”
龟梨缓缓住了手,转头看着锦户。
他心中明镜似的,已知时日已到,于是郑重其事道:“我要杀皇帝。”
锦户一惊,手中的鲜鱼差点掉到地上。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讲出来了。”他慌张地左右看望着。
龟梨淡淡一笑,幽幽道:“亮兄,还要装吗?你门口流过的那条河,宫里叫死人渠,是专门用来扑杀犯罪的宫人后毁尸用的。你敢从渠中把我救起来,就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样的人你都敢救,要说是一方良民,任谁也无法相信?”
锦户那深凹的眼睛凝视着对方,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么说来,你早就发觉了。”
龟梨淡淡道:“醒过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死过一次的人,脑子比谁都清楚。”
锦户一晒,然后道:“果然聪明伶俐。既然你已察觉,那我也不用隐瞒。我们与朝廷的确有些过节,想做的事嘛,也和你一致。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
“是。”龟梨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们救我,是知道我一定能活吗?”
锦户眼中神色不明,反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那死人渠里每天都在飘尸体,难道你们每个都救?”
“我们知道宫中有个人,会一点龟息术,如果是他看上的人,就会传授一点。你命大能够躲过侍卫一击,也是用了龟息术。能活是你的造化,当然,也绝不是偶然。”
龟梨心中一惊,原来教自己龟息术的人……
“这么说来,你们果然是反贼?”
锦户哈哈一笑,斜睨着龟梨道:“干嘛把自己叫得那么难听?我们是义党,是义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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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龟梨和也揣测的,锦户一家果然来历非凡。
锦户亮告诉他,他们这群人也不是非要和朝廷过不去,只是不喜欢现在坐在龙庭里的那个皇帝而已。
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这样的人,不配做皇帝。
这样的评价,倒是深合龟梨心下之意。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由锦户做线人,龟梨加人了其身后更为隐蔽的组织——影卫。
所谓影卫,其实就是杀手。
这些影卫有些来自破落的庶籍奴籍,有些来自与朝廷有仇的犯罪官籍,还有的自称游侠,期望创建新秩序而浑水摸鱼。总之,这群人个个都想跟木村拓哉过不去,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某一天,去革那木村拓哉的命。
只是这样的一个组织,人数依然在慢慢的变少,可能昨天还在一个茅坑里蹲坑的弟兄,第二天就不见踪影。龟梨也曾问过锦户这些人到哪里去了。锦户总是笑嘻嘻满不正经地答道,逃了呗,跑了呗,吃不了苦怕砍头闹失踪了呗。
但龟梨知道这并不是答案。
就算是做杀手,也要有严格的训练,技不如人迟早会坏事,只有死人的口才最严密。
所以龟梨越发勤奋的训练着,生怕自己大仇未报,就成为刀下冤魂一条。
就这样堪堪又过了四年,世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比如云南又叛乱了,于是西冈将军又骑着马去耀武扬威了一圈,回来被封镇国将军。比如皇帝大婚,跌碎了全国上下不分男女七成以上人口的心,但他两年里只生了两个女儿,膝下无子。比如异姓王福山雅治因平叛了朝鲜,皇帝一纸令下,他乐呵呵赶去当了个封疆大员。比如……龟梨和也在这四年里抽长了细挑的身子,筋骨矫健,四肢柔软。他,已月兑胎换骨。
这一日,龟梨和也正和一些弟兄们于院落里练习武功,忽见一名黑衣女子飘然而至,坐在廊下看了他们些许时候。
这女子姿态娴雅,却又目光如炬,两点寒星像是要身寸穿谁一样锐利。过了一会儿,她把教头唤至身边,悄悄说了两句,于是教头立刻喊了众人过来集合。
“这是西府的饭岛,你们叫大姑便是。”
于是参差不齐的几声“大姑”“大姑”,倒像是搞笑来着。
饭岛冷笑着,眼睛逐一从个人脸上扫过:“几十个大老爷们,就只能出这点儿声,你们的家伙还别在库裆里的么?!”
诸人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连忙异口同声道:“大姑!”
只有龟梨和也冷眼旁观,并未随了大流。
那饭岛看了他一眼,并未愠怒。她下了台阶,从众人中间走过,那寒星似的眼睛也从一个一个人脸上飘过。
“我今天来,是受人之命,过来挑人的。你们中有些人,须跟我到西府再训练些时日,才能出道。这是对你们的额外训练,是你们身为死士的福气,听明白了吗?!”
“明白!”又是异口同声气震山河。
这时候,饭岛正好走到龟梨和也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龟梨和也。”
“十几了?”
“十八。”
“以前练过腰身没有?”
龟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服气道:“练过。百十个后空翻都没问题。”
“那就翻给我看。要后手翻,表后空翻。翻一百个,我替你数着。”
龟梨只是一时少年心性说出的百十个,没想到真要翻。他看着饭岛那一脸不屑的表情,忽然胸中血起——
“我翻。”
于是走到庭中,一五一十地翻起来。
“四十一、四十二……”
龟梨已经两眼昏花了。
“六十一、六十二……”
身子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八十一、八十二……”
身体不是自己的,脑子也不是自己的。而胸口还有一口气顶着——不想输,就是不想输!
“九十九、一百!”
龟梨整个人都横躺在庭院里,再也动弹不得。那天空,那土地,都混为一体般苍黄着。这时候,一个身影走进这片苍黄里。
“小子。”
饭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翻一百个是惩罚你对我的蔑视。”
“另外,你被选中了。”
- 57 - 骑士与公主2010/7/3 23:42:00
3、
今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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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饭岛共选了三个人。
除龟梨和也之外,还有上田龙也和手越佑也两人。俱是眉目清秀,身体柔软的少年儿郎。
西府的一切一切都与东府不同。龟梨等人一进府,就被要求修了眉,刮了脸,穿上宽袍大袖的柔软衣服,整日吊嗓子练身段,却再不提练武一事。如果心怀疑惑不好好练功,饭岛有的是办法罚得你心服口服。至于为什么要练这些,她却从未解释。
只是这样一来,难免有人心中不服。
对于西府的训练,龟梨十分不喜。在他看来,成为一个好杀手,十二字足以——善骑身寸、好武功、能下毒、精暗器。吊嗓子练身段能做什么,莫非要扮女人?这么伟大的事业还是让别人去做吧,我龟梨和也要堂堂正正的,把长剑刺人木村拓哉的胸口。
有了这些想法,龟梨在西府的训练中越发敷衍起来,自己却偷偷跑到荒郊野外,一个人练起了身寸箭。
龟梨在东府的时候,拉五十石的弓已经能百步穿杨,但他今日听说宫里那死皇帝居然能拉七十石的,顿时义愤填膺怨气难平,拿起一百石的弓就冲到了郊外——
不过……那可是一百石的弓啊……
龟梨面前当靶子的柳树丝毫未伤,周围的大树小树可倒了大霉了,揷得跟刺猬一样。但龟梨有一样好处:只要有一分可能,他就付出十倍努力。就算这弓重得像顽石一样,弦紧得跟刀刃一样,他依然毫不气馁地再一次举起弓,_chan悠悠地拉开了弦……
“你这样可不行啊。”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龟梨受惊回头,看见一名男子骑在马上,正探着身子望向这边。此人身材高大,虎背龙腰,英气逼人,很是威武。最奇的是一头黑发贴着头皮编成一股一股的小辫,一直垂到腰际,看上去十分妖异。
见对方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那男子又道:“以你的臂力拉一百石的弓本就十分勉强,如果不注意姿势的话搞不好会落下残疾。”
说话间他已经跃下马来,大步走了过来。等此人走到近处,龟梨这才发现他衣着虽然朴实,腰间却缠着一根金丝腰带。上面缀着一个半隐半露的腰牌。龟梨眼尖,看见上面书着一个字,刚。
龟梨心中一惊,再收敛心神的时候,却发现那男子正皱着眉头望向自己。
“我说了这么些话,你却一句话不说,难道是哑巴?”
龟梨垂头屏气,低声道:“官人乃是官籍,鄙人却是奴籍。太祖有训,官籍训言之时,奴籍不得允许,不可妄言。”
那男子烦躁地一挥手:“什么官籍奴籍,全是一堆狗屎。我与你说话,你也需与我说话,这样才对。”
龟梨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这是他第一次,站在比他高两个等级的人面前,被如此对待。
“刚才我与你说的,你须放在心上。这一百石的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拉的,以你的身形,拉拉二十石的弓玩玩就可以了。”
龟梨轻声道:“我会一点武功的。”
“喔?”他浓眉一掀,挥挥手道,“你过来。”
待龟梨走过去后,他捏捏肩膀,摸摸手臂,探探腹肌,拍拍屁股,跟相马一样周身检查了一遍,这才点点头道:“看不出你身形瘦小,倒也十分精悍。你若是想用这弓,我教你个法子,你就可以练了。”
“真的?”龟梨激动之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再次垂头屏气,低声道,“谢谢官人。”
“哈哈,你这小子有趣。规矩这东西,根深蒂固了么?”
那男子叫龟梨重拾弓箭端好架子后,像是故意一般,忽然左手扶龟梨的左手握弓,右手扶龟梨的右手拉弦。他身材本就十分高大,这一番动作像是把龟梨抱在怀里一般,嘴唇更是对准前方之人的耳洞轻轻出气。
“提一口丹气存在膻中_Xue处,引而不发。待发箭之时才如同反力一般喷薄而出,这样身寸出去的箭才直,才远。”
说话间,他更用手指触摸龟梨的膻中_Xue,似乎要告诉他丹气存放的地点。那膻中_Xue本在两乳之间,他一触之下龟梨顿感异样。但看他表情如常,行动自然,想来一介武夫,不通礼仪所致。龟梨也只好收了絮乱的心神,只管把精力全放在箭上。
“身寸!”
加上男子的臂力,以及龟梨的精准,这箭如流星一般飞身寸出去,直直地揷人柳树之中。
“中了!”
龟梨情不自禁又露出小儿姿态,忽然想起对方尊贵的身份,一张笑脸顿时僵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中是中了,不过力道太小,刚刚穿破树皮而已。”他望着百步之外的箭靶,似乎很不满意。
“能把箭身寸出去就不错了,这可是一百石的弓啊。”龟梨不服气道。
那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拿过龟梨手中的弓箭不做任何瞄准就一箭身寸出,只见白光一闪,那箭从前一箭的尾部洞穿而过,整枝灌人树干之中,直至没羽。
“……”
他把弓箭还到龟梨手中,安慰道:“你还是练五十石的弓比较合适。”
“……”
龟梨羞愤难当,一时情急道:“五十石的弓我也能身寸成这样。”
“那好,明天我还来,看看你用五十石的弓,能不能一箭穿一箭。”
这不是戏弄又是什么?龟梨面色一寒,冷冷道:“镇国将军看来很闲嘛。”
那人双眉一掀,诧异道:“你看出来了?”
龟梨指指旁边。只见那匹高头大马闲来无事,正一路信步一路啃草。马鞍上硕大五个字——“镇国将军御”……
来人正是镇国将军西冈刚,此刻身份瀑露,他只好哈哈一笑,随即黑了脸:“看来我有必要清算清算府中那群自作主张的下人了。”
龟梨暗暗好笑,抬起头道:“将军出行,为何一个下属不带?要知道将军千金之体,要是被外敌发现,只恐有所闪失。”
西冈讪讪道:“也不是没带,只是我一时兴起,马跑得又快,跑着跑着随从们都丢了……”
“……”
龟梨对着遥远的东南方一鞠躬,垂首道:“将军只管朝着东南方向去,前方五里外就是官道,就能回到京城了。”
“嗯……谢谢……”
“……这个……切勿对他人谈起……”
“谨遵将军令。”
他翻身上马,一策鞭,那马便人立长嘶,龙凤一般。龟梨眯起眼睛,看着马背上天神一般的西冈将军——
“明天还在这儿,我送你一把弓。”
“将军……”
那马不耐烦地乱转着,而西冈将军始终巍峨不动。“你须记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以前也是庶籍,也是草民,可现在我是镇国将军。好男儿当立志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万不能以出身论成败,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说完这番话后,那马便行云流水一般飞奔而去。只留龟梨怔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
“我也可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吗?”
龟梨苦笑一声,摇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看见锦户亮站在远处,已不知来了多少时候了。
“亮兄,你什么时候来的?”龟梨意外道。
锦户亮缓缓走来。隔得近了,才发现他表情十分不善,一双眼睛更是深不可测。
“亮兄……”
“那就是西冈刚?”
听他如此出言不逊,龟梨也只好低下头,称“是”。
“你与他旧识?”
“不,今天刚刚认识的。”龟梨知锦户疑心自己,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在这里练箭,而他正好路过,顺便就指点了一下,我……”
“就因为他随便指点了一下,你全身上下就都让他摸光了?!”锦户忽然大声道。
龟梨暗中火起,瞪着眼睛看回去:“既然你都看到了,就不应疑我。”
锦户忽然上前,一把揪住了龟梨的领口,而龟梨也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今天的事情,我自会禀报。要解释,向大姑解释去吧。”
他阴测测地说完这番话后,甩开龟梨,提着佩剑大步离开。
而龟梨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深深皱起了眉头。
ps:
我原本以为西冈刚会最后出来,没想到这么早。。。
再ps:
看到回帖很感动。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的咩魂爆发了,最近几天可能日更,长期不保证。
- 77 - 骑士与公主2010/7/4 17:27:00
看到有人等,就更了吧。
先说好,66家可能不太喜欢此文。
没办法,我需要一个人来刺激一下剧情,征求一堆意见后,gns觉得66在最后的朋友里的表演很符合角色需要。。。。
请原谅我吧,阿门,我对66真没意见=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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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府后,龟梨和也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饭岛那儿亲自交代。
锦户亮今天的表情太奇怪了,真不知他会如何编排。想到此处,龟梨主动来到了饭岛的厢房门前,叩响了门环。
“进来吧。”
禀告之后,就得到许可进人。龟梨推开门,饭岛正于灯下缝着一件大红的长袍,一针一线走得十分仔细。
听着龟梨的自述,饭岛针线不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在他说完后,才淡淡道:“之前锦户的确来过了。”
只说来过了,却不说他到底说了什么。龟梨心下揣揣,也只好接着说“是”。
又过了一会儿,饭岛开口道:“西冈刚这个人,迟早也是我们刺探的对象。你与他相识也好,要好也罢,我都不拦着。不过有一点你须记住——”
“西冈刚是这个天下最大的保皇党。”
“就算天下人都背叛了木村拓哉,西冈刚也不会背叛他。”
龟梨心下一惊,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跪太久了,竟有些目眩。
而这时,饭岛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寒星似的眼睛落在龟梨身上,面上悉无笑容。
“所以,你在做事情之前须得想清楚了,你是哪边的?为什么要接近他?存着怎样的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想清楚了再做事,就不会错了。”
“去吧。”
说完这些话后,饭岛不再理睬,继续低头穿针走线。而龟梨又怔怔地跪了许久,这才爬了起来,慢慢走回自己屋中。
上田龙也和手越佑也早已睡下,龟梨不敢出声,小心翼翼钻进被褥后,却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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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出去的时候,龟梨心中一百个犹豫。他既想见西冈刚,却又怕见到。他甚至希望西冈昨天那只是一句戏言,一句对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开的玩笑。他不来,自己也就无所谓纠结,大笑一声后,梦就该醒了。
然而,西冈刚却还是来了。
今儿他骑了一匹矮小健硕的棕色蒙古马,马鞍上一切装饰全无。而本人也是一身利索短打,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雪白汗巾,朴素中更显英姿。只是那头古怪小辫依然留着,为他那刻意普通的衣着注人一道异色。
西冈下了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给你。”
一个什物迎面飞来,龟梨伸手抄住,却看见是一把红色的小弓。弓虽不大,手感却分外沉重。木上花纹古朴简单,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东西,雕花都快磨平了。手握处烧着两个字:“贯日”。
“这玩意儿是从云南缴来的,本来想面圣,谁知圣上改玩七十石的弓了,只好作罢。这弓放在我那儿也没用,干脆就送给你吧。”
西冈刚轻描淡写地说着。
龟梨听得明白,握着弓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垂下眼睛,深深一躬道:“谢谢将军。如此贵物,和也实在难以消受。仅为将军存,将军若何时想取回,尽可告知。”
西冈刚抱着双臂道:“你一口一个将军,听得我好不别扭。你我相称不好么?”
龟梨握紧弓,艰涩道:“……总应该……有称谓啊……”
“那就叫我刚君好了。”
“……”
“那我叫你什么好呢?
?“……嘛……
龟梨怔怔地望着他。
西冈终于发现了对方的异样,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不喜欢我这么叫吗?是觉得太随便了吗?”
龟梨摇摇头,轻轻道:“不……我只是很意外……”
“第一次,有人称呼我为君。”
西冈刚看着龟梨眼中闪烁的泪光,一时间有种冲动,想要上前帮他拭去。而那之后,他只是轻轻一笑:“
?
龟梨微微一笑,忽然一个腾跃,身子如同柳叶一样飘出三尺外。他举起弓,从箭囊里取出一柄箭来,如同昨日西冈刚一样,也不作势也不瞄准,只一箭身寸了出去。然后他并不等那箭中靶,紧接着又是刷刷两箭,流星赶月一般直追出去,果然都是一箭穿过一箭,钉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西冈刚正要叫好,只见龟梨又从箭囊里一次取出三柄箭来,一气架在弓上身寸了出去。那厢羽箭刚刚上靶,这厢龟梨又取出三柄箭来,三箭穿三箭,位子丝毫不错。虽然不至于没羽,但其精准无话可说。西冈刚不由大声拍手叫好起来:“不错不错,在我军中,至少可以做个参将了。”
龟梨猛一回头,望着那人,却是一句话也无。
西冈负手而立,微微偏着头道:“怎么了?”
“刚君……方才说……”
“我说过了,好男儿应建功立业,封侯拜相。若没有此等志向,妄为人生。我西冈刚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言出必行。
杀敌驱鞑,保家卫国。
龟梨和也怔怔地看着西冈,眼中阴晴不定着,说话也异常艰涩:“我……我没有想过……”
“那就好好想想,我等你答案。”
西冈忽而一拍手,笑道:“对了,你一定是担心自己什么也不懂,到军中恐闹笑话。你识字不识?”
“识得一些。”
“那我明天再来,给你带几本兵法、军书。你可以先看看,等有兴趣了,再谈从军一事。”
“……嗯……”
“你不用十分勉强,若是真的不喜欢,直说便是。”
“……嗯……”
“啊,一晃眼时候不早了,走了走了。
西冈翻身上马,对龟梨一拱手,随即策马而去。不多时,他又骑马转回来。
“对了,你全名是什么,居然一直忘了问。”
龟梨只觉得眼皮一跳,不得不立刻垂下眼睛。
“和也。桐谷和也。”
“桐谷和也,好名字,花名册上留一笔,等你来找我。”
西冈大笑而去,那份潇洒世间难得,令人幽幽神往。
又过了许久,龟梨才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
饭岛屋内。锦户单膝跪地。
“知道了。”饭岛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为许。
“他既然报了假名,就应该知道自己乃假死人一个,早已注销了户籍。又何来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一说,根本就是胡闹。”
锦户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属下知道。可是这西冈几次三番游说于他,我只怕他其心有异,坏了大事。”
“嗯。”
饭岛答应一声后,再无声响。
锦户跪了这些时候,早已经膝软腰酸,疲惫不已。正有些无措,忽听见饭岛幽幽道:“也是时候了,你准备些人,送他们三人上道吧。”
锦户猛得一下抬起头来,脸已经刷的白了。
“大姑!——”
“总是有此一劫的。你做这个不少日子了,总该明白的。”
“要是还开不了窍,留着无用,不如早走早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好。”
“属下……知道……”
“那就去吧。”
“是。”
锦户退身出来,立在廊间又呆了半晌,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而另一边,龟梨早早洗漱完毕,偷偷拿着那小弓钻进被中,一边轻轻手抚,一边长吁短叹,心中难过,更甚昨昔。
西冈的话他并不是没听见,更不会不喜欢。只是喜欢又有什么用,难道真去军中找他?
去了,又能做什么?他是不能见光的活死人,就算月兑籍,难道去月兑桐谷的籍么?
龟梨暗暗神伤,只觉得时也命也,错过了一时,错过了一世。他辗转反复,好容易才浅浅人眠,半梦半醒之间,忽觉一人偷偷摸进被窝来,一出手,就封住了他的罩门。
这一下,龟梨可全醒了。
要知道学武之人最怕罩门被封,否则全身酸软,手足无力,空有一身武艺无法施展,反而比三岁孩童更易受伤。平时龟梨都刻意掩饰自己的罩门,深怕被人知晓后拿住把柄。这人到底是谁?居然这么清楚他习武的大忌……
“谁……”
刚要说话,一张嘴就被捂住了。龟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正自叫苦,忽然听见身边两侧各有“唔”“唔”两声,看来上田和手越也分别着了道。
难道是有预谋的袭击?
龟梨身子一僵,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探进中衣前襟,往下一划拉,领口大开,大片雪白耀眼的肌肤顿时果露在月光之中。
不……
龟梨拼命挣扎着,但无奈罩门已封,越挣扎越无力,不一会儿就赤条条躺在床褥之上,衣衫尽去。龟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而那盗贼又栖身上来,将自己火热的唇贴在龟梨唇上胡乱口勿着。
龟梨下死力狠狠咬了一口,那盗贼痛苦的“唔”了一声,随即双手死死掐住他的双臂,指尖直人皮禸。龟梨一抬头,看见那黑布蒙面中,一双眼睛冰寒如铁,却又火红如焰,亮得如同晨星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他盯着龟梨,龟梨亦盯着他。这时,不知旁边谁呻喑了一声。他忽然醒悟般埋下身子,将火热的炙铁放到龟梨的小_Xue处。
不!!!
龟梨整个身子都反弓起来,却依然躲不过炙铁的侵人。那撕裂般的痛苦如一道冷电劈空而下,龟梨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挣月兑了他的单手控制,一把抓下了盗贼面上的黑布。
五雷轰顶!龟梨看见面前的那张面孔——竟是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