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此人已死2011/2/25 16:17:00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埋骨牡丹花下,恰是只风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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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僧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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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迦寺?”
“正是。”
西沉落日血染大地,崎岖蜿蜒的山道从未可知的暗Deep拖曳到破败民舍前。
空气里有线香的味道,即便是修罗道,也需祭奠香火。
“去那里做甚?”老妇发色斑驳,脸皮皱如残菊,手指头撮起一小束香递到面前,“这边人烟稀少,瞧瞧这般上乘的香,卖都卖不出去。师傅可要买些?”
许是长久没人光顾,上面早生了点点霉斑,和这衰弱老朽的妇人一样,都不过几日苟且余生。
小和尚很是同情。他涉世未深,遇见什么还都觉得好,碰巧赶上不好的便思量着普度众生。然菩萨因大彻大悟而渡,他只不过是因着未泯的善心。
这头回从琵琶寺出来,到处化缘,兜里没十文钱的懵懂小僧,寺院里大部分佛经他都识得,却尚还不明白它们。
“阿弥陀佛,贫僧是受人所托,去寺里寻人。”
“寻人?为何不去镇上?有什么人能到那里去?”
“贫僧也不知,只听说是迫不得已,十万火急。”
“呵,寻人我说不准,寻尸倒有可能。”老妇冷笑。
小和尚大奇。“这是何解?”
“这方圆百里谁人不知,一人落迦寺,鬼神定生死。十年前里面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再以后就荒废着,夜里时常鬼哭狼嚎的,好奇进去的没一个活着出来过。”老妇抽了口水烟,“莫不是那人要害你?”
“怎……怎会!?”
老妇桀桀笑了,眼光锥子一样。“也是。师傅这般相貌,想被算计也难。”
他什么相貌?不过生得凶猛些。
“贫……贫僧……”他腹中怒火,却因着光头上的剃度戒疤,张口结舌。
“这么好的相貌,鬼怪也近不得身,福气。”
和尚哽了片刻才道,“还请施主指点迷津。”
这当儿天整个暗了下来,方才还是泼洒的新血,这回都凝固结痂,黑沉沉都是死气。
“何不到镇上借宿一宿,明日天光亮了再去?就在那边山脚下。”
“不,贫僧还有些急事…”
“黑漆漆的还要走山路,这么急赶着投胎么?”老人家说话不留余地,小和尚年轻耳聪目明。
也只好装作没听见。
“罢了罢了,告诉你便是。不过,师傅可是本地人?”
“不,我自河西来,从这边翻过三个山头的地方。”
老妇啧啧两声,“这大老远的,年轻人身强力壮,真是好命。
“我若告诉你路,你科知怎么走么?”
“山不大,想必找的到。”
“我看还是算了。”老妇忽而起身,推门进屋,片刻后拿了根拐杖,手上还提了盏灯,白惨惨的纸糊得有些厚,灯火晦暗不清。
“我领你去。”
“这……岂敢劳烦……”小和尚大惊失色。师父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老妇送他一回,他得回送一千回才值。
“说去就去,你推月兑什么?怕我老人家一不留神滑倒了,会残会死?这山道我走了60年,闭着眼睛都能走三个来回。你这年轻人真不懂尊老。”
“是,是,贫僧……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脸憋得透红,眼睛里水汪汪的,这么一看,还有分浅情软意的风情。
“纵使是摔了残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老身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可怜我苦命的儿,上了战场就再不见回过家。此次送了老身这条命,也当是与我儿地下相会了。”
老妇说的凄凉,眼里还没掉泪,那边小和尚眼眶竟也红了。
“怎能这样…怎能这样…”嘴里翻来覆去只有这四字,他从来笨嘴拙舌,连安慰的客套话都说不好。
“师傅可好快些?老身身子骨没那么硬朗,还想早些回来歇息。”
“是…是。”
是故听戏之人总比说戏之人眼泪多。
戏外各种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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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村镇,山阳县城。
县东大户,世代单传,人丁单薄。这代又是个独苗,自小体弱多病,连药罐子都不需,己身便是,药煎好了只管往嘴里倒。未曾去过私塾,都是请的老师上门;未曾出过远门,走三步都要喘两喘。更不用说上房揭瓦,东串西跳了。
好容易活到近二九年华,成日跟着老夫人吃斋养生,倒也将那一身富贵病治得差不多了,却连窑子花姐都未曾见过。
老夫人记起当年满月宴,家中忽来一疯癫道士,上下端详他好久,先道可惜,旋即大笑道:“前生多舛,后生前途无量。若能活过十八,大富大贵。”
疯人之言虽难以信,但到底与自己亲儿相关,眼见着快满十八,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便将还余三月生辰的少爷叫到身边,命他斋戒,每日抄经诵佛,不得耽误。
这少爷从来乖顺温良,自然听了母亲之言,在山脚处选了处安静的宅子,租借三月,每日由一小童陪着抄经。
然枝头初蕾可见有未曾开放的时候?
抄着抄着,还剩整一月。
忽有一日老夫人思念亲儿,便私里坐了个小轿儿去探望。谁想这一看,登时惊得三魂没了七魄。
小童还在,经书还在,可少爷的人,却不见了。
看那经书,本该是一日一卷,抄好送到寺院去,按理说不该囤积着。这案桌上却堆着好几卷成品,想是预先抄好了备着,每日只需遣侍童送去便好。
问那小童,起先也只是支支吾吾,后来撑不住打,招了,却说少爷去了落迦寺。
这一句恍如晴天霹雳,老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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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看着不高,路却难走,乱林也多。生长过密的枝桠不时擦过他光亮的头皮,半痛半痒的余韵难消。
老妇总在身前半米,拄着拐杖,步伐平稳。
月如银盘,择枝而栖,底下全是天地未启时的洪荒,前后左右密密实实一片黑暗。老妇的提灯亮得恍惚,一直盯着,便从头发丝Deep渗出一股麻意,似梦似醒,里外都和这周围木桩变作同一类。
不,他不是一般的木头,而是菩提,不染尘埃。
终究到不了无我之境。
“施主,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回答和她的脚步一样不紧不慢。
过了一盏茶再问,还是一个回答。
又过了半盏茶,小和尚内急,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了才又问,还是同一句话。
那老妇进山之后便再不曾回头,此刻忽道:“可是难言之欲?正巧老身也有些累,不如在此休息片刻。”
小和尚环视四周,总觉得风景似曾相识。或许总在林中走,见树皆是树。
比起这心底冒出来的鬼祟感,还有更重要的待他来解决。
他小心瞥了眼老妇,见她侧坐在老树根上,转过头去默不吭声望着手上的灯,便讪笑道:“我,我先失陪一会。”
说罢便往后方阴暗处跑。解绳月兑库,一气呵成。
这方刚舒坦下来,就觉着耳后瘆人的凉意,似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唉哟~”他浑身鸡皮倒竖,正往上提着库子,冷不防那话儿一冰,似三九天浇了盆凉水,毛孔一路从头顶通透到脚底板,僵得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那处正被一只手攥着,洁白如玉,晶莹剔透,比真玉雕还美上三分。
和尚却无力欣赏,他满脑子正想着,这黑漆漆的,月光都透不下来的林子里,怎能把一只手看的这样清楚。
那处宝贝却全不被他当一回事。和尚在寺院里痴长十几年,别说风月,就连自己动手的事情都不曾有过。
若说起感觉,他只觉得羞。
男人(且还是个和尚)的私话儿在一只女人般的手里,这是何等惊悚了不得的大事。
那手是自下往上握住的,想来他光溜溜的后门也被看了个精光。
他这一刻满脑子胡思乱想,独独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身近处有奇怪的低音,像什么在摩擦。明明已很黑了,地面却似乎变得更黑了些,里面却还掺了些丝条状的灰白,从他的脚下,只一瞬间便铺开了去。
接着那老妪的脸慢慢出现在他面前。
从他敞开的两只脚中间,先是光秃秃的发迹,再到皱纹密布的额头,掉光的眉毛,锥子一般的眼睛。他才发现她的鼻孔特别大,嘴唇发黑翻起,勾起来冲他桀桀地笑,露出两只惨白獠牙。
“小和尚,我等你等的好~苦~啊~~”声音一变,婉转娇媚,活生生一只浪妇,悲催地却生了这般丑貌,从没惊喜,只好惊吓。
和尚这才看明白,方才那黑黒白白的条状物,原来全是她头发。
这怪物是从他胯下爬过来的,而那只手正长在她腰上。
何等的怪异恐怖。
和尚吓得用手一挥,向后踉跄着倒退好几步,转身便逃。这个时候还不忘把库腰系上。
后门之辱算什么,丧命才是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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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窸窣的摩擦声,转眼已到近前,就贴在他脚后跟,紧追不舍,不离不弃。
“你莫跑,你莫逃,郎情妾意,天涯海角。千丝为君留,留身亦留命。”那妖妇见他惊慌失措,越发高兴,把一首小曲唱得凄婉冻人。
“落迦寺的人都是你杀的?”和尚跑的气喘吁吁,一时回头,见那妖妇一头长发为身,将那七丑八怪的脸正好凑到他面前,与他鼻对鼻,眼对眼。
和尚大吼一声,转身跑得更快,脚底几可蹭出烟来。
越跑离搭档所放地越近,最后他听到身后袭来的风声,就地一滚,将自己的宝贝破囊袋抱在怀里,又就势打了好几个个滚,一直滚到老树窝里。
这当儿身后忽然没了声,和尚揣度那妖妇莫不是盯他盯的太牢一头撞到树上,晕了过去。
就听那妖妇撕心裂肺的尖叫。
“怎么会!?三……三爷,我们说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您放过我…”
又听一沙柔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什么……”那妖妇尚不明白。也不知她方才那么神气,缘何转眼间就怕成这样。
“各过各的,这事情我们有说过么?”
“7…7年前…您…”妖妇怯怯。
“千丝,你怎么能这般绝情,许我七年前无情,就不许我今日多情么?你这么爱他,却不许我这般爱你?”那声音虽低柔,却似有非凡魔力,连和尚都不禁有些脸红。
“我…我……”妖妇似也把持不住,嚅嗫起来。随后又吃吃道:“你…你……”
“这些日子不见,我一直念着你,你看,我们都这般了,还分什么你我?”
尾音低不可闻。之后寂静一片,再无其他,只有一阵濡湿黏腻的小声响。和尚听得心浮气躁,忙闭眼自念了无数遍心经,又把师父的老脸在心中想了十遍,这才有所平复。
他也不知这时该不该出来,出了又怕惊扰人家好事,但又不能一直这么躲着藏着。出家人的名号,总归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这还没想出个头绪,那边却已出声招呼。
“那边的小师傅,要表紧?”
呜呼哀哉,一了百了,万事大吉。
和尚磕磕绊绊地爬出来,走了两步抬起头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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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18 此人已死2011/2/27 11: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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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之人见他只顾盯着自己发呆,并不介意,似是早已习惯,就算被千人看着也能面不改色,底气十足。
“小师傅可有受伤?”
和尚脸一红,头一低,暗骂自己没出息,见个男人还这般,他日若是见个美女,岂表将师父教诲都丢回佛祖怀里?
又说眼前这人,相貌好别致,可皆尽是丰神傲骨,哪里瞧地出是先前樱红蕉绿的多情种子?
“我…我没事,多谢你。”
这富家公子打扮贵气凌然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我也只是路过,没做什么,是她自己撑不住。”
“那…那妖怪到哪里去了?”
“刚刚一晃神,转眼便跑了。”贵公子耸肩,依旧是贵公子。
“跑了?”那凶神恶煞的婆娘,居然会怕这弱质青年?看身板,不够魁梧;看相貌,更是卯起来往反面靠。只除了那亮晶晶一双眼,其余的合盖是千丝万缕轻言细语的。
他若是那妖妇口中的三爷,那自己岂不成了大师?
呸呸呸,做什么想些没边际的。
小和尚合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师傅是哪里人?”贵公子好生优越感,分明一副稚气相,偏要称他为“小”师傅。
“河西人。”
“可是琵琶寺?”
“正是。”
“好巧,我当年曾有造访,寺中老主持颇为风趣睿智,谈吐不凡,因此得益良多。如今一别经年,也不知是否健在。”贵公子表情颇怀念,怎听他话,好似活过无数年头一般。
“师父一切安好,多谢关心。”小和尚暗自将风趣睿智,谈吐不凡挨个儿往师父身上安,最后仅得出偏颇二字。倒是前任已往生的主持…
“这么说来你我也算是有缘人,你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
“怎敢当。”小和尚抬手推拒,暗自算计,方才那老妇是妖怪,恩惠不作数,这回的虽是个年轻人,怎么着也得要实打实还他一次人情罢。
“客气什么,夜路凶险,前程未卜。有什么豺狼虎豹,生些个牛鬼蛇神,一朝遇见,非死即伤,你我结伴同行,多个人也多分底气。况且寒舍也在这附近,虽比不上他人闭着眼熟悉的程度,但走夜路也是没有问题的。”
小和尚见他讲这山里状况,一听虫豸妖魔,吓得心_chan了三_chan,又听说他家就在山里,不由喜从心来。
“敢问恩人可知这附近有个落迦寺?”
“落迦寺?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可奇了,今日遇到一妖一人,都是一个反应。可他不知道,勿论妖人,都有颗是非好奇心。
“正是。小僧受人所托,去那里寻个人。”
他有问必答,倘被追问细悉,总回得山穷水尽,又怕听到同样回答,心下遂然忐忑。贵公子却面不改色:“那好办,落迦寺我极熟,这便带你去。”
和尚虽放下一颗心,但不禁仍有疑惑。
“敢问,那落迦寺可是出了何事?”
“确是前些年有些龌龊,不过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据说寺里管事的僧人私_Tun银两,又毒害方丈,嫁祸他人,最后自然是事情败露被官府捉了,落迦寺却也因此树倒猢狲散,又失了镇民信任,没了香火,渐渐便败落下来。”
如此这般,想必那妖妇是编了一堆话来骗他的。
贵公子即提灯在前引路,走的却是另一方向。两步后见小和尚仍在原地踟躇,回身拉过他便走。
“人说,百年修得同船度,我们这也算是,一夜修得同行路。”
小和尚没听过红尘俗话,只觉这话说的亲昵。惊吓半宿,手脚冰凉,被贵公子手一牵,暖融融滑柔柔,真个一股暖流,沁润心田。心念道,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又念道,方才那妖妇果真是要吃我,若不是内急暂歇,天知会被她带到何处。
不禁多打几个寒噤,便将贵公子的手回握紧了些。
贵公子回头冲他微微笑,“方才仓促,在下和也,字梨白。请教小师傅法号?”
“扣…七。”小和尚微赧,报了法号之后定是要问来由的…
“这名字…好生特别,一听难忘。”谁料人家眼睛一溜,就看透他小心事,点到为止,何等体贴。
你来我往,三两步走远,就也没注意老树根下重重叠叠的,正是那不知所踪的妖妇的衣物。
“扣七小师傅今年贵庚?”
“十…十七。”他也不知怎的,这嘴打_chan,舌打结,名字年岁都说不好,更要叫人笑话。
“竟比我还长了一岁,该称兄长了。”
原来他方才十六,清光灼灼少年郎。
少年郎一笑,好似春风化雨。
“小师傅,你真好。”
好?什么好?好什么?
“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只有你我二人,还只是初见,你就这么信我。你不怕,其实我是方才那妖怪化了身,要来吃你?”
提灯下贵公子笑意冉冉,看得小和尚从那话儿到头顶盖支棱棱凉飕飕,浑身一个激灵。
若真如此,这牵着的手可要如何是好?他原本那么信他的。
居然还有些委屈。
又见少年郎摇头晃脑,“幸好我不是,佛祖都说,好人总归好报,你是好人,我自然是好报,扣七小师傅觉得呢。”
便拿眼睛挤兑他。
小和尚被这恶质公子哥儿弄得哑口无言,只得作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不由暗喜幸而没将他手甩月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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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到个破损石碑前,上书“落迦寺”三个大字,只是年久失修,最首一字连头也不剩,成了洛迦寺。
“再望前走半柱香就是了。”
只是愈深愈乱,愈乱愈难,满地枯枝腐叶,淤泥缠身。说也奇怪,自从跟了这贵公子和也,四周一下寂然,别说是豺狼虎豹,就连鸟啼虫鸣都噤了声。
“好…好生安静啊。”
“可不是,许是扣七大师来了,眼一瞪,嘴一抿,吓得大家都不敢吭声。”
这顽皮可恶的,竟还拿他皮相开涮。
“胡…胡说八道。”
贵公子哈哈笑:“小师傅何必生气,不过是句玩笑话。”即刻又敛了神色,恭恭敬敬满面悔意:“小生也知这品性不好,见了情投意合之人总忍不住开些玩笑,但一直都改不了。方才唐突,扣七大师表见怪。”
他一弛一张,好似演戏一般,眼里却情真意切,自然挠得小和尚恼气全消,又暗自反思自己道行果然不够,七情六欲除不了根。
“惭愧。贫僧并未生气…”
“那便好,若是惹恼了小师傅,一状告到佛祖面前,我这罪业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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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见到得一处破落院户前,贵公子手一指,“这便是落迦寺。”
高墙大院,石阶木梁,纵使乌漆抹黑,亦看的出满目疮痍,一片凄凉。
红尘乱世,佛家本是最后净土,怎奈何世间待乱,净土竟已成了这般污地秽土悲模惨样。这又如何能去拯救众生,净化罪恶?
小和尚道声阿弥陀佛,手里佛珠转的飞快。
转到第十三颗,他站到主殿正前,和也从怀里拿出火折子,把殿里残烛点上,蠢动的火光映出多闻天王的脸,碧衣甲胄,宝幡银鼠,座下白狮,张牙舞爪。周围还立着八部夜叉罗刹,夜里黑影幢幢,好不吓人。
可纵使何等的威严赫奕,也震慑不了一众妖孽横生,涂炭生灵。更何况这宝相庄严的天王,原本也不过一尊泥胚。
和尚在天王前拜了三拜,和也闲闲坐在门槛上,托腮看他。
他看他,他看佛,佛又在看何处?
扣七站了起来。他下定决心要将那户人家的孩子找回去。
佛不渡众生,他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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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房在东面,大多废弃着,不过有两间我已收拾出来,本备着来此清修时用,小师傅若不嫌弃,便将就着。”
扣七好一阵不知所措,深夜领路也就罢了,这连住宿都替他备好。
“斋房院前有口井,这里虽破败,井水倒还清净,后院还有个园子,原来的师傅们在那里种了些菜,现在人虽没了,菜籽还在,我闲得没事种了些,现在想必也有些熟了。”
“这…岂敢劳烦…”扣七额头三滴汗,从没见过这般热心之人。
“客气什么,既是有缘人,多照应也是应该的。况且我这算是借用别家搭梁做窝,平日也不常用,这下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这…”话都没想好,已被他拉去看卧房。
所谓盛情难却,一切只得肚里叹气。可若非有他,此刻还不得随便找处屋檐,风餐露宿,打坐至天明。如今一切安排妥当,比起天上馅饼还有三分诱人,他不想的,不过是欠人恩情。
我身为渡人者,怎能为人所渡?渡来渡去的,只怕到头来一切都归零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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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拾掇得相当洁净,杂草闲花生得恣意,却自得其所,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野庭情致。那两间厢房原是一处院内,一处院外,隔着道拱门,井是八角琉璃井,上面的轱辘连绳子都是新的。
院里的斋房却是书房模样,左边案桌书架,右面卧床,中间隔着个山水屏风,也不知是从哪里弄的。
和也一面将案上烛台点着,回头见他盯着屏风,忙道:“鄙陋之作,小师傅见笑。”
“不不不,真是妙笔生花,如临其境。”
和也扑哧一笑,“小师傅原也会说这漂亮话。”
“哪…哪里,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被笑得心烦意乱,先两日才学的新词,果真不能随便用的。
“那床上被褥都是新的,小师傅放心用。这边还有些经书博文,皆是这里藏书阁里剩的残本,小师傅随便看便是。”
“多谢。”
眼见着东方浮白,不知何处竟传来鸡鸣之声。
“想不到已近天亮,我也该回去了。”和也拱手告别,转身又说道:“小师傅要在这里住几日?”
都一个晚上了,还叫他小师傅。
“或长或短,待找到那人便回去。”
“那便好,小师傅好生歇着,我不日再来告扰。”和也微微一笑,似一抹红巾融进黑暗里。
扣七竟看到呆住。
这不食酒禸,不破戒律的规矩和尚,却似遇见命里劫数!!
且他来不及反省,却看到案上那盏提灯,想起天黑林深,竟还怕他的劫数一路遇险,忙提了那灯出去追。
“喂,你的灯…”
这灯俨然已被他易主。
可这空落落院子里哪里还能看到半个人影。
他怅然若失,他提心吊胆,他关怀备至,却好像错过了点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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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总有股清气,和那贵公子和也身上的一般,不浓不淡,总消散不去。
他集中不了精神,却怨那床太香。
好容易挪臋于地,心神不宁打坐到天明,口有些渴意,干脆去院里汲水。
提了桶上来想着该怎么喝,不如就着木桶直饮罢,回头却看见廊下一角搁着个小风炉,上面架着黄铜提壶,一旁地上几束柴薪上还斜靠着把圆扇。
有炉有井,莫不是还有茶?
他虽不解风情,伺候师父时些碎倒是知道的。
便忙燃火烧水,又去屋里转了一圈,案桌上自然有青瓷茶具,又在书架上的小角落看见个锦盒,打开来看,果真是茶叶。
这小僧于是像模像样地学他师父,撮了茶放到壶里,就着滚水冲了一趟。随后坐到院子里,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神思却不知飞到青空白云外的哪里。眼光散漫到处飘零,最后落到院角一处,就在那八角井一边,生了株和别处不同的花草。
本是小家野庭风趣,硬生生被这花木染了无数贵气,富丽堂皇明媚娇艳。扣七的师傅爱花,自小耳濡目染,多少学得些。
那是芍药,这是丁香,还有桃梅李杏,兰菊茉莉,见过的大多数都叫的出名儿来。
可上面这些都不是。和它比起来,所有的,都成陪衬。
就好似这院子,其实都是为它生,为它死。
这是株牡丹。
这般的美,他头一次见。
38 此人已死2011/3/3 0:15:00
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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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七趁着天光大亮,将落迦寺里外前后寻了三遍。
他以为白天才是寻人的好时机,你看青天白日,光影分明,任你是何精怪,都得原形毕露,太阳落在地上,掉根头发丝都能见到。
可谁叫他找的是人,不是物,昼出夜伏才是寻常,昼伏夜出的必定不做好事。依他这法子能生效,那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又怎会病急乱投医的找他这样的小僧来。
落迦寺殿院罗列,很有些规模。扣七鲁莽乱闯,除了惊起飞禽走兽若干,自然不会有任何收获。寺庙外更不用说,满目是枯枝败叶,高树矮灌。昨夜慌慌张张,除了一灯一人,其他哪会注意,白天回头再看,险些没被老林里的新鲜杂着陈腐的味道熏倒。他寻思着如果无功而返,昨日那贵公子又失约不来,他会不会就这样困死在这里。
他又往主殿走,想着琵琶寺拜的虽是文殊菩萨,但到底同出一宗,都在佛主脚下当差,即是同僚。他平素见了师父的师兄弟都得叫师叔,按规矩行礼,见了神佛自然更得如此。
这念头若是被师父知道,定是要戒尺先罚体,后罚抄金刚经,最后还免不了负责半月食宿卫生。扣七年纪虽轻,却因此练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菜,头皮也似比一般师兄弟结实。
他拜了会天王,念了些回经,顺便将主殿尘土仔细打扫干净,梁上蜘蛛也不知是否受了香火熏陶,通了神识,各个大如拳头,却被不识时务的小和尚一把扫帚皆数赶出了净土。
后来连土都没的扫了,他就抱着笤帚,坐在大殿门槛上,就在昨日和也坐的那处发愣。
日头真好;可怜那大户失了孩子的人家无暇享受;一路上就数到他家化缘得的斋食最好,恩情一世难忘;那少爷真会在落迦寺里么,怎的都没见到什么人烟?他有只见过张画像,眉毛鼻子眼睛,哪个人没生?就连妖怪也生的这般模样,恐他面对面见了也认不出来;且这病弱少爷怎能从山阳翻山到山阴这边,忒也识路;昨夜的老妇究竟是什么怪物,怎好似依稀看到不少手足?最后竟莫名跑的没影;说起来,那初结识的施主真是个大好人;和也,和也,名字极顺耳;哪象寺里取名,师父非说夜里得梦敲木鱼,只记得那声音,乃是神来之意,选则个扣字,一溜排下来,成了扣七,没的丢尽脸皮。
想到此处,扣七独自忿忿到腹鸣如蛙吼,方知是饿了。他记起和也说的菜院,就兴冲冲跑去看了,倒真种了些蔬果,有些。扣七喜得眉毛都飞起来了,忙刨了三两个土豆一颗白菜,用下摆兜着便直奔东厨。
一饿万事怨,一饱消百愁,罢了膳食顿觉困顿,昨日一夜奔波惊吓,片刻不曾合眼,这当儿日暖风熏,茶余饭饱,不求一时之眠,怎能应付日后万千磨难?
小和尚向来被师父叫做眼高手低,他自己却不自知,满腔抱负,却换得浑浑度日。又兼一副懵懂性子,灵识不开,一窍不通,在琵琶寺被师尊们敲敲打打的也就过去了,这回出世,若不是有个端正的品行,早不知成了何处的酒禸淫僧。
他躺在斋房门前的廊下,背靠着柱子,眼睛总不由自主去盯那黄澄澄的牡丹,迷迷登登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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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的通透,佛祖师父师叔各个排队人梦训诫,就连前任主持都跑过来凑热闹,捧个茶壶呵呵笑。眼里心里被各式浑圆光亮的秃头占满,骇得他满头大汗,一抹脑门,自己原也是个秃头,上面并排正正三个戒疤。
“他们在受苦,你却在此坐享清福。佛祖派你来救世,便是要你坐视不管的么?”师父手一指,面前陡然一片汪洋苦海,当中世人皆面露痛楚,苦苦挣扎,奈何被黑浪纠缠,亦浮亦沉。
“痴儿,此番历练,乃是考验,若能悟道,便能到达彼岸,修成正果。十万火急,还不快起!”
师父大掌一挥,拍得他脑子嗡嗡作响,睁眼一瞧,才知是仰倒在地,四脚朝天。
扣七瞪着眼睛,看着抢人眼帘的檐角石铃铛,想不通这梦究竟是个什么寓意。
接着才发现,天色已近晚,一切都在蒙胧的余晖中,恍然成了另一处。扣七坐起来,半晌才发现这里竟起了一层薄雾。
他在心里暗叫糟糕,又不由自主的高兴。糟糕是为着不便夜视,高兴却是因为因此能安心睡个好觉。
索性一睡百了,明日再说。
他便就进去屋里。那股子贵公子独有的香气,让他很是兴奋了一阵,上床前仔细长久地清洗了一遍身子,上下弄干净了,才倒在床上,抱着被褥,头脸都埋住,深呼吸几次,又似乎觉得不好,忙规规矩矩拉下来,盖到脖子以下,再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是被褥太软太香,还是他太累,闭上眼睛就睡死过去。
?
人了这般的黑甜乡,他以为是要天亮才能醒的,哪知道才似没过多久,就听着有人在轻言细语。
蒙胧还似隔着雾拦着纱,有几名女子在娇笑。
“眼皮在动,要醒了呢。”
“怎会,看他蠢蠢呆呆的,指不准在做什么美梦。”
“瞧瞧优姐姐这关心模样,莫不是动了春心,想要人梦结缘?”
“小蹄子,尽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诶哟,脸都红了,还不承认。这荒山野岭的,半月里能来一个两个误闯的,也就不错了,还尽是些又老又臭的。好容易来了这么个年轻人,虽是个光头,凶是凶了点,但看着精壮,那一身禸想必结实,难怪优姐着急。”
“怕是英妹妹也觊觎这块肥禸吧。”
“肥?他可瘦着呢,我怕吃了磕牙。”
“哼,话可表说的太绝,恐怕你想给,人家还表。”
“呸,偏你有本事。”
“便是又如何?”
“那便骑驴看本,走着瞧。”
“你待如何?”
“趁着三公子不在这当儿,咱们各自出招,看看谁先得手。”
“正好彩妹妹也在,便一并比试比试又如何。”
?
说罢三人击掌,杳了声息。
扣七全听在耳朵里,也不知是梦是真,浑身动弹不得。待一切静下来后,忽而铺面一阵阴风,吹得他不自觉连打三个喷嚏,一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
小和尚还没弄清楚发生何事,就听见院门一阵急敲门。先前扣七为了保险,将这院子的大门也锁上了。
“有人么?快来帮帮忙。”
娇滴滴却是个女儿声。扣七从床上一跃而起,满心狐疑地问:“是何人?”
“好心人,妾身是山阳县城人士,唤作阿彩,本到山阴这边镇上探亲,忽得了家中老父病重的信儿,急不得只好趁夜上路。 不想碰到山贼,慌不择路,好容易逃命到这生地儿,蜡烛又烧光,见这有灯火,便过来求些帮助。”
她说的好婉转得体,声音动听,只怕相貌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一般人听了,先要把魂化去三分,匆忙就要开门。扣七却因是个和尚,男女有别,不近女色,在这事上执拗的很。
“这里不是民舍,施主请去别处。”
“师傅托的是菩萨渡世之名,走的是佛祖救济之路,忍心见死不救么?”
“夜深人静,终究男女有别,本寺别院还有不少空处,佛主乐善好施,施主请自便。”
静了片刻,忽听那女子大叫,“哎呀,这下追过来了,可如何是好?!”
便有委琐男声骂骂咧咧,那女子挣扎不休,却似抵不过蛮力,凄声惨叫着,被拖拽着往远处走了。
扣七听了些回,觉得不妙,忙收了戒心朝门外跑。
开了门左右张望,然仅是短短一段,却再看不到任何踪迹。
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回屋拿灯去救。
刚一回头,就吓了好大一跳。
屋前廊下阑干上,坐着个黄衫女子,宫装梳妆,背影曼妙。似觉出他回身,便慢慢转过脸来,冲他微微一笑。
这女子容颜端丽工整,非是人间俗色。扣七看得目眩,忙闭目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小师傅,谢谢你。”女子缓缓起身,走到他近前。
扣七心里早吓得苍白失血,脸上却装作面无表情。
“施主是何人?如何进得这院?”
“你把门打开那当儿,我就从你身后进来了。”女子拿纤指一指他,扣七忙后撤三大步。
“既然已无危险,施主可回了。”
“万一…那山贼还在附近,妾身可如何是好?”
扣七沉默。千说万说他都逃不了责任,不如让她在这呆一宿,等明日天明了在打算。
幸而院外还有间房。
?
那女子还待接近,扣七却恰到好处的一转身,拉远些距离。
“施主可自在此院过夜,夜里锁上门,那山贼也奈你不何。”
还不待女子面露笑意,他忽然转身进屋,将自己的囊袋提了往院外走。
“诶,你去哪儿?”
“贫僧自有去处。告辞。”
象怕她张口继续诱惑似的,扣七脚下乘风,三两步就走了出去,又怕她反悔一般,还给结实扣上了门。
女子在院里哭笑不得。
“这呆子。”
?
扣七寻到另一间房里,点上蜡烛。
睡意全消,只好打坐念经。
这边屋子没有书房,大半间让个床榻占着。说是斋房,看起来却像是大户富家,相当华贵,红帐白单好不柔情。无奈和尚也是粗人,任它何等的奢华,在扣七眼里都好似一般模样,关键只在是否经用。
这处比院内味道更香,几乎带了丝甜意。扣七无论如何集中不了精神,想到方才出门时雾都似已散去,干脆去巡夜,也好看看那山贼是否真有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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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晃悠悠提着盏灯,往黑洞洞夜里钻。扣七本不是个胆小的,他仅是不耐吓罢了。昨天虽有只妖妇,到底被解决了。今日在佛门重地,怎还敢有妖魔肆虐?
他目不斜视地绕着落迦寺走了整整两圈,自然不会有什么收获。估摸着子时也该过了,扣七早被这枯燥夜色弄地心如止水,于是第三圈便绕回来时路上。他依稀有听见飘忽的女声,宛如天籁,比起方才女子更要娇柔些,却因为太困,又压根不识风情,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去,也不想追本溯源,直接进屋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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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大天明,再无打扰。
第二日一如既往的寻人,他将范围扩大到寺外,不时做些记号,以便识别。只是林子太密,进展缓慢不堪。昨夜的女子似雾一般消散了,连抹痕迹都没有。他怀念旧所,依旧住了回去。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干耗着,也不知是在等谁。白日里在寺内外转圈圈,顺带种菜烧饭打补丁,闲暇最爱给牡丹浇水,看那长开不败的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就好似饮过佛主座下莲瓣上的圣水。
夜里洗洗刷刷,念念经打打座,提灯巡夜竟成了习惯。
其后几日也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他只奇怪,怎的有这许多美貌女子半夜前来,或投宿,或求助,或传情,或达意。都没看出来他没有头发,是个和尚么?
他知道这些个尽是山精野鬼,几乎要祭出师父法宝,无奈精怪们虽有害人之心,却不勉强,只勾勾搭搭,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争先恐后,使他觉得烦闷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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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日夜里,他照旧提灯夜巡。
这夜不知怎的,风过厅堂,吹得扣七心神不宁,一路乱走,鬼使神差的就到了另一间房前。
那屋里意外亮着灯,幽幽的,泛着青光。扣七心里陡然莫名一喜,忙凑到门前。
门是半掩着的,也不知是否是忘了锁。一指宽的门缝里,恰能见到床上光景。
这一见不打紧,看的扣七失魂落魄,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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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几日未来负约的贵公子,正抱着位女子坐在塌边上。
这倒罢了,那女子浑身月兑得只剩件肚兜,顶顶正的大红,绣着并蒂莲,底下肌肤,洁白似玉,浑身圆润,不见一处赘禸。肚兜将将遮到细腰处,细绳子聊胜于无,恰因为跨坐之姿,si_chu正被挡着,只两片臋冲着门外,_chan巍巍和桃花瓣似的。
贵公子一手扶在那两片花瓣上,一手在那美玉背上缓缓抚过。那女子却陶醉远胜于他,将他一身齐整衣衫扯乱,又拆了他束发翠带,一头乌发根根赛丝弦,连成一片比夜色还黑。
两人嘴牢密贴在一处,贵公子头不怎的着力,被女子压得往后微仰,露出段修长脖颈,任女子拨弦般在他身上乱摸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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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七看得目瞪口呆,目眩神迷,禸体凡胎,魂不守舍,神智不清,万马奔腾,惊心动魄,飞流直下,青天霹雳,如雷贯耳,弘钟响彻,警铃长鸣。己身是谁,出身何地,师父高姓,佛主贵名, 今夕何昔,物我两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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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惊不过于,这一切不是为着全果的女子,却是床上坐着的,只露出半片胸膛,犹抱琵琶,披头散发的男人。
?
早说过那是他的劫,是劫又如何躲的过?
49 此人已死2011/3/4 20:53:00
其四
?
扣七好命。
从未赏花,一赏即是国色。
未曾识风流,一识便为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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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方汗如浆,身似火,云里雾里,不知就里;那边厢似全情投人,物我两忘,眼见那白细指头纠缠在鲜红细结里,极洁又极艳,哪里是这涉世未深的小僧力所能敌?几乎当头一棒,眼里都要冒出火淬的星来。
等那结松松散开的一瞬,一直居于弱势的人忽然反身而起,一搂一卷,长袖搭腰半掩身,女子格格惊笑,几没在他手上化作一汪水。
“小师傅,出行前师父如何交代?”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扣七几乎没想就顺口接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说到这,热汗骤冷,羞愧交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和也抬手掀了薄被,将那团沉醉不清的粉禸遮了,这才回身,懒散坐着,压根不顾胸口大敞,头发披散,胳膊撑在身后床沿,懒懒地笑,“师父没教过,饶人清梦也是罪过?”
?
扣七没能回答。
他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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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没有发现,这些天其实一直在等他。
等他发现时,却也晚了。
“我每日都在等你。”他本想这样对他说。
他想的不过是再见他一面,好听他说话,被他捉弄也罢。
谁想他已不是他。——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
人与兽最类同之处,在于性欲。
不受掩饰的,狂野直白,果裎相见,将自己一切,无法遮掩的美丑都剖白于人。
穿上衣服时,他们都一样被道德礼教束缚,月兑下来就什么都没了,从身到心的自由。
扣七从没经历过。在佛家的世界里,色须戒,一如酒禸嗔痴七情六欲。
他莫名觉得羞愤,耻辱,失望,脸上火烧般,心里被背叛一样的难过。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过是想要和他交个朋友,在规范方正的世界里你来我往,像两个真正的君子和高人。
不能怪他狭隘古板,只因他此前天空太窄,世界太小。
井蛙在从暗黑Deep爬出来以前,以为头顶的浑圆亮斑就是自己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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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任他走?”
“不然你说怎样?”
“想不到你对他这样冷血,我先前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对他上了心。”女人的嫉妒心总像树阴下的苔藓,从难除去。
“这么说,也未必不是真的。”
“那你何故…?”
“我要他自己走过来。”
?
一法通,万法通。对待这种戒律艰深,头脑单纯固执之人,只有下一剂猛药,通他情窍,毁他追求,才可彻底颠覆他信念,换得新生。
他不做游鱼,他是姜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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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七将木鱼敲到烂,也没能背完整一句经文。
手中的佛珠都将要被他捏碎。珠子何其无辜。
夜已深,但他不敢睡。
他心中有罪。
那罪只是一颗黑点,浓如痣,自他前次自半夜惊起后,便成永疾,再也抠除不掉。
亦可称之为心魔。
这夜起风,吹得外面晾着的青色僧衣与床单猎猎作响。
他将那衣服洗了不下十遍。用井里澈凉的清水,两只手冻得通红无知觉,他仍浑然不觉。
最后竟似无法忍耐般,将一桶凉水从头浇灌至脚。
大凉,大彻,不悟。
此事决不可说与师父听,更不可教佛主知。
这乃是他命定的磨难。不是结束,却是开始。
指头上似仍残留着浸夜的感触,他一_chan,手指月兑力,佛珠落地,发出啪擦轻响。
他想到昨夜睡梦里,再没有衣料遮蔽,敞通的被窝里,他在他怀里翻滚呻喑,毫无顾忌。
温热的禸体,细密的肋骨,青白的肤色,世故沉静的脸,迷乱的眼睛,揉碎一捧香气。
他像一尾有温度的银鱼,柔韧美丽,在被里畅游。自己的手指顺着弯曲的脊柱,控制不住般流畅的滑下去。
他在他手中一泻如注,不可自拔的高朝,沉迷,疯癫,真正的人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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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色女色,诸相皆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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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色如何空真源彻?空怎能色妄流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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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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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愿去想。不听,不闻,不视,便可作不可知。
可若不动心,何须逃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理所当然的推卸,却不经意地露了破绽,故意给他人个空子钻。
?
“小师傅好用功,夜里还不忘静坐思禅。”
他来了。
不不不,这不是他。一切都是虚妄。
他没有思禅,也从不用功,这些都是套话,他不愿理他。
人走到面前了。
“这般用心,连佛珠都掉了。”
他要帮他捡起来么,这用自己污秽的手摸过的佛具。
?
他却没捡,只是站在他身前。或许蹲着,他闭着眼,看不见。
两人之间长长的沉默,从这边吸进去,那边呼出来。
连呼吸都似无法忍受。
?
“小师傅在想什么,可否告知?这世间繁花流水,匆匆而过,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我一心向佛,誓要做个佛家弟子。”
骗子。都是骗人的。恐怕去过琵琶寺,见过住持什么的,也都不是真的。
但他不说话。
“你为何不睁开眼睛?你在生气?”声音变冷了。
“莫不是因为前日的风月事,污了大师的眼,伤了大师的心,觉得在下失了资格,是名纨绔子弟下流人士,故以不值得深交?”
他冷笑。
“可大师莫忘了,是人皆不离市井,何等清高之人都要吃喝拉撒交媾纠缠,不然如何生养子孙繁衍后代?我又非真是和尚道士,可以寡情淡欲修身养性,一盏清灯一串佛珠就能独坐到天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求修成正果,普渡众生。我只求能日日勤勉克己,夜夜与相爱之人抵足饱睡至天明,一生平凡安宁,心满意足,大师若是嫌弃我庸俗,大可直说,我这便出去,从此再不相见。”
话说得这样狠,扣七慌了。
他哪里是这个意思?他怎会有这个意思?
他反思自己缘何在他身上就变得这样严厉不通情理,连一点不足挂齿的小瑕疵都要无限扩大,他只是觉得他不够专心,交了自己一个朋友,还要和其他女人作出这等风月事来。
他亦痛恨自己把持不住,动了春心,只好又将他怪上三分,与自己同罪。
这隐秘难堪的心事,怎能说的出口。
他眼里揉不进沙子,只是因为里面有最纯净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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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此意。”
一旦开口,兵败如山倒。
他苦涩地望着那个背影。和也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衫子,背影挺直坚硬,像是为了掩饰受伤。
“我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和也不说话。他等着。
扣七觉得心里的壁垒像夏日的陈旧堤坝,被汹涌的洪水一冲,便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我乃是佛门弟子,这种…这种事情,乃是重罪。那日撞见了,我…抱歉…我不是有意…只是无法承受…”
他诚实,鲁莽,善良,单纯。习惯是有问必答,从不撒谎。
他的灵魂纯净美味,相当难得,妖魔鬼怪们都爱。
怎可能交给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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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叹了口气。
“那日也是我错了。来之前本有去你院里,见灭着灯以为你已经睡了,又或者走了,”(他苦笑了一下)“家里不方便,就将远亲的表妹带到这里来了,她一时纠缠上来,我俩自小定了亲,又不便拒绝,想不到…”
原来是这样。
他不过是意乱情迷忘记栓上门,他也不过是鬼使神差走错了地方。
谁的错都不是,错的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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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间的冰释前嫌比女人爽快干脆的多,结一解开,两人相视一笑,过去的龌龊误解,什么便都没了。
只是谁都有秘密,不便说的,自然都装作若无其事。
二人以茶代酒,畅谈至天明。
自此和也便常常来。但他总是夜行,白日从来不出现。扣七也不觉得奇怪,别人家有自己的事情,能夜里跋涉过来已是不易,何必想太多?
只是担心他是否捱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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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小天地里住得格外自在,有屋有菜有水有人,什么都有,真想一辈子留着。
只是仍有事情没办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待一切结束之后,就打算再在此安生呆上一段日子。
那之后,陌生奇怪的美人们,便再也没来过。妖怪也是生灵,既是专有,谁都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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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白昼,他独自在林子里乱晃,忽然遇到了一个人。
之所以立即知道是人,是因为那人做个道士装扮,轻紫法服,脚蹬云履,头戴浩然巾,腰别桃木剑。
还没有哪个妖怪胆敢与自己痛恨的人物做同种打扮,活该造同类唾弃。
那道士从他背后越过,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盯着他仔细瞧。
扣七被他瞧的好不自在,眼睛一瞪,粗声道:“施主好。”
那道士长眉凤目,高鼻薄唇,英俊清冷,自命不凡,狂气冲天。
他只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扣七觉得和尚道士本非一路,向来是对手,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就打算走。
道士却忽然开口:“你最近跟谁一起?”
连声音也是冷的。
“此乃贫僧之事,与施主并无瓜葛。”
“确实与我无关。”
道士点点头,竟就这样走了。
扣七连日来经文有些荒废,天生的脾气就上来了。哼了一声,自往反方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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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和也来得晚了些,说是邻居家喜事,他去吃酒,脸都是红润的,话比平时多一倍,恶劣性子十倍。
扣七好好先生,只傻笑点头,光听不讲。
和也忽而凑近到面前,上下嗅一圈,扣七不防他陡然靠这么近,冷香挟着酒气扑鼻,脸又精致,眼角细仄里比平素多了几分风情,禁不住心旌神摇,那日春梦痕迹,蠢蠢欲动。
“你今儿遇到谁了?”
“谁都没碰见。”
“真的?”和也斜飞起眼睛瞪他。
“是…是的。”扣七险些咬到舌头。
“怎的有股怪味?”和也露出嫌恶的表情,离的远了点,“跟你有些像。”
扣七大受打击,脸皮顿时不保。
他日日洗澡天天冲凉,怎还会有怪味!
啊!他想起来了。
“说起来,我确有遇见个道士。”
和也眉头一皱。
“他走的山阳方向,我们也就说了两三句。”
和也脸色微变,随后又恢复如常。
“那便是了。”
他云淡风清地说道,该话题也就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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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此人未死2011/3/15 23:51:00
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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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秋分夜,风雨如晦,鸡犬不宁。
云娘趁着乌云密集之时,早早差侍女收了晾晒的药草,单支了个肘,呆呆看着阴雨欲滴的天气。
她面有病容,苍白无色,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一抹魂,和那乌云下隐没的白影一般,迟早也是要被_Tun没的。
只是她满腹心事,一脸不甘,一双眼里映着乌云下季末的雷电,似乎那些正因她而生。
这样的天气,秋风秋雨,愁杀个人,也不知哪里来这许多的惆怅,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
满堂是中药的气味,蕴蕴沉沉,也只有植物,死了还流芳。
当中唯当归最浓。
当归,当归,何时才归?
男人的心是铁打的,守不了女人多久的体温,柴烧完了不久便冰凉彻骨,下一刻又去找新的炉——能让他重新融化起来。
可她的男人呢,不去找炉,却去就铁。一块铁凑上另一块,都是薄情凉性,又怎会起什么反应?
她从没想到,她的男人从她这里取来温度,去温暖别人。
他原来是块待雕琢的赤铁,被她这炉烧得火红炽热,却毫无感动,反倒任凭铁锤随心所欲的改变形状呢。
何等荒唐可笑。她可以炼就他,却不能影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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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有尽有的男人变得忘乎所以,为了另一个男人一掷千金抛妻弃家,似乎吃定她的无怨无悔,替他守着家产。
陪伴她的,永远只有冷夜孤灯,和这数不尽的植物的尸体。
天一暗,雨就落了。滴滴答答,好不凄惨,这些也不过是从天而降的弃物,没人要的,只能自生自灭。
?
管家悄无声息地走来,递上一封书信。
纯白的封,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她好奇拆开来看,里面竟是张浣花笺,精致玲珑,印着干制的零碎花瓣,扑鼻一阵香。
原来是桂花,早开的桂花,依稀只有山里能采。
笺上仅题了句词: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云娘从小也有习字读书,这些句子都还认得。不由手一_chan,心乱跳,抬眼见灯暗,管家看不清,忙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谁送来的?”
“一位年轻人,面生的紧,说是代传老爷书信,烦交夫人收下。”
是…他?竟是他差人送来的!?
他…想着她?念着她?是以觉得这风雨愁杀,相思难耐?
她喜不自禁,难道说他浪子回头,悬崖勒马,回心转意了?
若不是管家在,她几乎要抱着信纸在原地转上一圈。又惦记着大方得体,免得被老夫人知道,数落她毫无形象。
只是也禁不住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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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旧是申时,日方落,雨还落着,又送来一封。
一无所有的封筒,里面是张芙蓉笺。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她再也忍不住,笑了。文人从来善淫,深情总在字里行间,眼见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深闺怨恚,便也跟着一并烟消云散。
痴情的女子总是很快便原谅一个负心汉,就连他的过往也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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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第四日都未来,她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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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总算盼来了,内里是张衍波笺,透着光能看见细细密密的水纹,一层叠着一层。
上面写着:花事阑珊芳草歇,客里风光,又过些时节。
她稍微定心,终究忍不住问:“此人可有留下别的什么?”
“不曾,总是递了就走。”
“下次若是来了,让他在厅里候着,我亲会他。”
究竟是何故,只见诗,总不见人,是否被那小倌缠身,一时无法逃月兑。
是以又将那勾引她男人的男狐狸精恨上了十二分。
但有来有往,有得有失,才能起意,两厢情愿,才可一往情深。她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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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等三日,再无线索。
她不知她男人安家在何方,好似那边真是个家,而这里却是秦楼,她生生成了期盼恩客的妓女。
秋分后的雨总下个没完,一场秋雨一场凉,她的心却比秋雨还凉。
又是一个雨夜,这时节天暗得早,眼看申时快过了,她也渐渐断了念想,手里的绢帕不知觉间都揉成咸菜,却见管家急急小跑过来。
“可是来了?”她眼睛亮了。
“正是,我请他在厅堂稍候,他不肯,我便只好编个理由,将他拖住。”
她当即往前院走去。这样的急,几乎忘了仪态。
到厅堂,她站在屏风后,调匀了呼吸,又整整鬓发,心情竟有些紧张,这才象一个大家闺秀般,缓步走了出去。
那白衫青年正在坐在太师椅上吃茶,说是吃,也仅是端着茶杯,微眯了眼闻那香气,表情好似一只享受着日光的猫。
她深居简出,在相公身畔亦从未见过他,只觉得一身雍容,不似侍从,也不知是什么关系。
那人一眼见她进来,忙放下手中茶杯,稳稳站起来,微笑道:“夫人好。”
云娘与他一个对视,恍惚了一下,这才定了定神,眼角瞥见桌上搁着个白色封筒,一如既往,如吃了定心丸一般,万福道:“公子有礼。这些日子有劳公子了。”
他还是笑笑,看着就让人心安神定,“哪里,只是举手之劳。”
“不知公子与我家相公…是何关系?为何他这些日子总不见回家?”
“我这些日子恰好来镇上求药,偶与你家官人相遇,结为好友,他似正有些苦恼,又不便自己动身,只好差我来做个信差。”
“他何以不回来?”她只怨愤这件事情。
“男人终归是有些好面子,架子一摆起来,再收回去就难了,心意却足,便只好找些隐晦方法,传情达意。”他如何不也是男人,说起话来事不关己。
云娘心下暗喜,竟不觉得他言语直白,反像推心置腹,想顺着说些,又故作矜持。“原来是这样。”
“这不,今日又差我送来一封,还请夫人收下。”
她垂首谢过,只觉得他目光太过有神,自己竟羞于对视,见他双手奉上,忙伸手去接,冷不防触到他指尖,冷的一个激灵。
看上去这样温暖,却是冰人一个,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那相貌,真是比起西家牙雕的小人偶还要细致俊俏。
她的心难得乱跳,禁不住胡思乱想。
“那么夫人,我便走了。”
“这般风雨,可要…”她说了半句,方觉不妥,连忙改口:“可要叫阿福驾车送你。”
“不用了。”他谢过,她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女人被男人拒绝,是否都该是这样?
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朱门外,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去了。
连带着信里的诗句都失了些颜色。
杨柳路尽处,芙蓉湖上头。
用澄心堂纸写就,坚洁如玉,均匀齐整。
乃是绝处逢生。
?
云娘变了。
她依然苍白如云,消瘦似纸,但眉目间已有了期盼,神色飞扬起来,好似蝴蝶觅到一朵花,少女怀了一个梦。
她整日整日读那些诗句,横来竖去连比划都记得,何处下笔如锋,何处曲折如径,那一折,一勾,都似述说了无尽心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也不知是她的,他的,还是他的?
他来了六次,她见过三次,收了他两张笺。
最后一次他是空手来的,欲言又止,神情犹豫。
这样的人,竟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
她看着他,好似在看一幅异色影花图,时时刻刻见面,总有无穷无尽的乐趣,连失望的心思都顺带淡去。
“我…已无物可带。”
“为何?”她微笑。
他沉默。
“可是他又变心了?”
他依然沉默。
“他又回去了?”
他动了动唇,道了声抱歉。云娘奇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他打算放弃,可她却似不想放过他。
“你可是想说,其实这些信原都是你写的,他从头到尾未动一笔?”
他愕然。
“你知?!”
她凄然。“相处这么久,他的字体我还是认得的。”
又问。“你何以骗我?”
“不,抱歉,我只是听他说起你,便心生思念……”这个男人面露悔意,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多么高妙的手段,从来猜测就是人之乐趣,话说的白了,反倒索然无味。
“罢了,你走吧。”她早该明白,这自欺欺人的游戏终归有一天是要到头的。
只是陪他玩到最后,自己仿佛也真的陷进去了。
趁着还来得及,赶快放手。
他听罢,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这狠心的男人,抽刀断情 ,断的这般彻底,连一句挽留都没有。枉费那双明澈的眸子,竟看不出一个女人的口是心非。
要是他强求,她推拒一番,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局。
然而她再一次被放弃了!
叫他走的是她,可最后输的,竟也是她。
云娘感到从未有过的累,莫大的希望之后,是深切的绝望,这深闺便是一个桎梏,她能够拥有的,或许也只有头顶一片天。
然乌云满天,展翅难飞。
她一无所有,只有病了。一身病骨,柔弱无力,气若游丝,缠绵病榻。
大夫说是心病加肺痨,婆婆怨她管不住丈夫,不闻不问,那管不住的丈夫更是不见踪影。
她躺在这床上,无人问津,连下人都疏于照顾,门窗大敞,西风瑟瑟,吹得一室清冷。
迷蒙间她见到门口立着个身影,朝思暮想,洁白修长,只头发和眼睛是漆黑的。她疑似梦中,才无忌讳地抬起瘦骨嶙峋的手,缓缓递过去。
怎么生了个叫人心窝发暖的脸,手指却比自己还要冰?
那身影已离得非常近,就在她塌边。“你有什么愿望?”
“带我走。”她缓缓笑了,像秋日将凋零的木犀,为此独一无二的赏花之人竭尽全力地散发香气。
眼睛再也看不清了,可唇上却有亲柔的触觉。
是暖的。
那是她心中对他最初的印象,就好像他虽看似冰凉,却能给她唯一的暖意一般,是个熨贴心房的男子。
杨柳路尽处,芙蓉湖上头。
那不是生路,却是死地。
“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个礼物。”他吸尽她回光返照的精气,又在她冰凉的微张的唇上印上一口勿,女子死沉的眸子里映出他鲜活的雪颜红唇,好似修罗染血。
然后他放下女子开始变凉的尸体,慢慢往屋外走去。
外面秋雨已停,好大一轮青白月亮挂在半空,他的脸在这月光里灼灼生辉,眼光荧荧。
下一瞬间,已渺无踪影。
?
其六
?
秦楼楚馆,取的名字无非是怡红倚翠之类,名字再漂亮,内里都是一致的卖身为营,朝秦暮楚,花红柳绿,不知廉耻,既然如此,不如招摇,好比一张脸,谁醒目谁赢。
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可偷不到还不如买,万一连买都买不到,那还不如做个和尚,断了七情六欲。
所以青楼的生意总是格外的好。
东边的逍遥阁卖的是妓,西边的吹萧馆卖的却是倌儿。左右各自为营,互不干涉,却也竞争激烈,私底下相互瞧不起。眼瞅着来了位锦衣华服的美貌青年,乃是上上品,都即纷纷拉开架势,准备迎客。
华服青年却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往西边去了。东边一群姑娘纷纷扼腕,这大好一块肥禸美餐,好的居然是龙阳。
可娼又能有多高尚呢?
?
吹萧馆的馆主扭着腰走过来,暗自端详细打量,心下惋惜这般身段相貌,要是来做,必定红透半壁江山。可惜却是嫖客,注定一辈子无名。
又听他道:“一间房。”
“这位少爷要谁来陪?我们这里有梅兰竹菊,四大美人,各个品得一手好萧,唱得各种好曲。”
这公子居然摇摇头,只要房,表人。
感情是把他这儿当做客栈!?
可人家付了两大锭银子,足够十个小倌共陪一宿,任是鬼神也推磨去了,何况是他?
便要带他去上房,却不想他却另选了个幽僻处,进屋后便客客气气请他出去,转身门便关上了。
真是个怪人。转念一想那屋里器具俱全,应有尽有,莫不是想亲身上阵?
他留了个心眼,觉得有机可乘,便转到一边舌忝 破纸窗往里偷看。
你道他看到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见到。
方才那个公子,全不知行踪,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真是撞鬼。
?
和也很快找到目标。
在阴湿的角落,无光无声,房门紧闭。
他闻见里面隐隐的腥臭。
不过是只魅,也想跟我抢。
他隐隐笑了,单手推开门。穿墙而人的卑贱伎俩,他从来不屑用,就算是做鬼,也要堂堂正正。
屋里是密不透风的一团黑。非一般的黑暗,乃是有形体,有重量的,犹如一只兽,却有似什么都不是,宛如单纯的一个恶梦,一旦陷进去,便丧失五感,无知无觉,彻底被_Tun噬。
那暗处潜伏的精魅,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多好的灵体,能量十足,纯白干净,细细闻,还有甜蜜的香气,比生人还要美味。只要他上前,只要他上前……
可和也嫌他脏臭,只张口轻轻吹了一口气。
呼~
那精魅分明没有实体,却好像被千万枝利箭身寸穿身体,直钉墙面,没有痛感,动弹不得。
和也一弹指,一点冥火将蜡烛点燃。他虽为鬼,却热中于各种温暖发亮的物体。
就好比这跃动的烛火,鲜活的灵魂,还有落迦寺里那笨头笨脑却心灵手巧的小和尚……
火光一亮,那妖怪发出一声怵人的低吼,扭动不休。只是被钉的太死,无论如何挣月兑不了,这时才看清,那利箭一般的东西竟是一根根晶莹透亮的冰棱。
“有形便也无形,无形即是有形。你要乖乖的。”他点头微笑,笑容却极冷。这才转头去看纱帐重重的床榻。
这房间没有窗户,四壁如洗,一无所有,除了一张床。卖身的何尝不就是这般?
风吹不进来,装饰用的纱帐便都如垂死残破的蛛网,一重重,一叠叠,重峦叠嶂,雾里看花,像数不尽的思念和惘然。
他要寻的人就躺在床上。
文心本是个灵动的名字,娇憨跳月兑,神采飞扬。文心本也该是这样的人,聪慧敏感,娇巧动人。
可现在他却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一抹魂,面色土黄,命若悬丝,油尽灯枯。但仍可以从面影上看出,当年俊俏伶俐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人,能令他们都这样生不如死?
和也掀开纱帐,烛光便幽幽透了进来,照在他的眼睑上,他便转过沉滞的眼珠,定定看着和也。
“你是谁?”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你是谁?”和也不答反问。
“我?”文心笑了笑,犹如脸皮只是抽动了一下,“一个废物。”
他又问,“你是新来的?”
看来他本很爱说话,说不定真人如其名。
“我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他摊开手脚,懒懒地,“早晚都会死。”
又瞥了他一眼,眼神奇怪,“莫非他叫你来的?”
怎么谁都觉得,心中念着的那个人一定忘不了自己?
和也不说话。
文心叹了一口气,“既然弃了,又何必惦记?难道怕我过的太好么?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没想过离开这里?”
文心笑,“离开这里做什么?没吃没住,只能露宿街头,这里好歹还有张能睡的床,一块遮风挡雨的天花板。”
他们不是全然的一无所有。
“不如我带你走。”
文心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这样的,馆主一定会用药迷倒再挂出来卖,时间问题,自身难保居然还想带我走?”
和也只是平淡地看着他。
文心笑到喘不过气来,转而咳嗽不断,这才骤然停下来。屋内忽然一阵死寂,魅还在不停挣扎,千辛万苦,只是无声无息。
又似乎过了好久,文心才又叹了口气,朝里扭过头去,“你还是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我这样的……”
他没再说下去,只因为和也忽然欺身上前,将他抱住了。
不单单只是搂腰,像恩客搂着娼妓,而是真正的,从头到脚,严实紧密,牢不可破的拥抱。
文心愣住了,却听和也在他耳边低低道:“有我陪着,别怕。”
他吹气清暖,兰麝香浓,使他恍惚沉迷,如在梦中。
文心怔怔,从未有人这般抱过他,犹如一个华美密实的牢笼,用万丈软缎将他包住,可心甘情愿,长眠不休。
他竟由心地害怕起来,觉得羞耻,高攀不上,于是挣扎着推拒,泪水涟涟,“你走,你放开我…”
冷不防一仰头,就被和也口勿住了。
他用唇安慰他,用那舌勾引他,勾走他的魂,直将他带上九霄云上,万丈深渊。
但其实他又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竟只是将唇轻印在他唇上,用舌头伶俐舌忝 过他齿列。然后极近极用心地凝视他,一双眼睛宛如明镜,照出他自己卑微的灵魂,又将它彻底洗净。
文心觉得自己将要万劫不复了,他全身_chan抖,无依无靠,只能找棵挺拔的树攀附上去,紧紧缠住。
“交给我吧,我们一起走,去那真正快乐的地方。”
“那地方…是哪里?”
“碧落黄泉。”
文心眼中闪烁出异色的光芒,“上穷碧落下黄泉,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声好,憔悴的脸色忽然添了些红润,眼波重新变得妩媚起来。他做小倌做了一辈子,怎么说还是有些诱人的本事的。
“公子贵姓?”他借着和也的立道坐起来,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我该如何称呼?”
和也淡笑:“龟梨,家中排行第三。”
“那便是三少了。”他贴过去,口勿他。深切的口勿,热切的口勿,贯注了他全部的心力和念想。
他在和也澄净的眸子里看到自己,又心生自卑,忙用手去遮,却被和也握住,转而放在身后,他被那体温冰得打了个哆嗦,只想着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回报他。
他们纠缠在这唯一的床上,他唯一的财产上,仿佛和也也是他新得的宝物,爱不释手,翻云覆雨,无穷无尽。
“三少,我是你的。”
周围的纱帐被用力扯去,仿佛他的心,烛火完全的照在两个身影上,拉出黑长的扭曲的影,最后终于合二为一。
“谢谢你。”
在他心中,他是冰做的,竟想要来慰藉他呢,可这样的人,只想给他更多,把自己的体温,禸体,灵魂以及一切都奉上,不遗余力,全心全意,对他好。
他最后看他一眼,主动凑上去,将最后一口气渡给他,然后挺直向后躺倒,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禸体。
和也撑起身体,凝视那尸体良久,文心看起来满足极了,嘴角带着一抹凝固的笑意,双眼紧闭。
他安心去六道轮回,转身投胎去了,去饮孟婆三碗汤,此生再无遗憾。
和也眯着眼睛,舌忝 舌忝 上唇,小巧的舌尖在齿列上滑过,又润泽了那淡粉的唇。今夜两个纯净的精气,他吃相当饱。
但不够。
远远不够。
他还有最后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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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此人未死2011/3/24 14:45:00
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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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生……
漆黑的夜雨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只滤过风。
他撑着把靛蓝的纸伞,和伞沿落下的雨水一样,走得漫不经心,甚至有些疲惫。
?
石坚有个好名字,坚如磐石,海枯石烂,石破天惊。
正是因为冷硬无情,被情人叫起来才分外婉转动听,好似大家都不信真有这么一回事,非要他柔到肠穿肚烂才可罢休。
石坚确也生了副好皮相,高鼻狭目,英俊精神,他对此颇为自负, 既是上天赐的相貌,便不该色转空流枉费红颜,总得物尽其用。
于是说风流,这附近谁又及他山阴石郎,就好比穿花蝶采蜜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世间美人在他眼里皆是娇花弱柳,花开堪折直须折,然过了花时,就什么都不是。
是以最多情,才最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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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生,石生……
那声音如水落湖面,些许涟漪后便不再有波澜。幽幽的,带点回音,婉转的很,柔媚的很,却也幽怨的很。
他慢慢停了脚步,回头张望。
是谁?只不过叫一声名字,都能触到心里。好似等他很久,又骄矜又焦急,欲迎还拒,欲罢不能。
四下一片寂然,昏黄的提灯仅照出雨丝细如牛毛,巴掌大一块空白方圆,周围全是黑皮无华的兽。
他可不怕。黑有何可怕?真能莫名化出一个鬼,_Tun了他不成?无怨无仇的,又未做过亏心事,欠的顶多风流债,但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谁又奈何的了谁?真有鬼,怕也是只艳鬼,慕名而来,求与他一晌贪欢,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惯于风月事的男人,只把寻常事都往上面套。若非生的好,只怕被人骂猥琐,这世道,果真还是一张皮可靠。
前方不远有个石拱桥,如虹似月,过了便是家。
这夜也玩的颇为快活,他们一群人不避男女,通统月兑光衣服,果白了身子,腻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小屋里饮酒作乐。
女人和男人们的身子绞缠厮磨着,半梦半醒间,群魔乱舞。一坛陈年女儿红,价格不斐,全不被当作一回事,一半泼在身上做画,以手代笔,一半却流成酒池禸林,胡乱踩踏。人口的没几滴,在泼洒的浓烈酒气中他就已先醉了。醉到双眼迷蒙神智不清,不知摸到谁的手,又抱住了谁的腰,滑不溜丢,胡乱亲口勿,上下其手。有条舌头在他嘴里灵巧一挑,难得明显赛过他技艺高超,熟练得象一条发情的蛇,转瞬勾走他半身魂魄,如痴如狂。恍惚中他也不知进了谁的身子,想再接口勿却再找不到那舌头的主人,只好一味的chuan_Xi呻喑,底下紧窒火热。他觉得自己成了楚王妃子产下的青铁,方出生,就进干将的炉,一把火将要烧熔了似的,烫得他不得不拼了全身的力气进出,一塌糊涂。
铸剑的是别人,修成正果的却是他,捱过山崩地裂欲火焚身之后,冷水一浇,成就绝世名器。
这才是真正的醉生梦死,不死不休。
半夜里醉醺醺别过,出了院门冷风一吹,脑子才静下来。现实比夜更黑更冷,他此时才觉得累,全身都是空的,无数个毛孔被疲惫与倦意填满,密实地变成一座山,压得他头痛欲裂。一天又过了。
手里套着个什么,温温凉凉,他这才注意到。抬腕一看,却是个白玉镯子,上好的材质,一点瑕疵都看不到。怪事!这乱糟糟迷登登的,还有人来把定情信物相送?怕不是弄错对象,不小心套到他的腕上,回头清醒了,两厢一对帐,只得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他暗笑,却无心声张,又何必贪这小财?只是送上门的,没理由不收。情人是,礼自然也是。
侍童早早被他遣回家,他自个从妓院里借了个灯笼,又借了把伞,慢悠悠往来时路上走。
有借有还,你来我往,今后的日子还长。
?
石生,石生……
到底是谁?
登了桥,没走两步,那声音又近了,贴在他脊背上,仿佛只要他一转身,就能见到。
低微嘶哑的,含了点暧昧不清,不够清亮,反倒销魂。
是春梦做的太久,以至于有些沉溺了罢,周身只有落雨,淅淅沥沥,他回头看不见人。
反倒听到前方那头,竟有人在说话。
……
“这与你何干?”
是啊,全天下的人合该都与他无干,生老病死,聚散合离,凭谁都是一个人来去,无牵无挂,无依无靠。
与自己更是没什么相关,就算是死了,自己也是没有报官的义务。
只是那声音比无孔不人的秋风还冷,使他浑身一个激灵,上下通透一般,渐渐酿出了意,想要看看是什么人。
不由走近两步,细听片刻,几乎失笑。
原是个当街调戏。
这夜深人静,举目无人的,孤零零上路的,难免遭遇些个意外,求财求色,连老天都不保,最好双手财色奉上,任君采撷,求个活命,不然横尸当场,也只能怪自己蠢笨不识相。
这人偏不,怪道听声音象是个聪明人,怎生这样顽固不化,便是不小心让人家揩了油去,自认倒霉,又能如何?且是个男子,饶是再吃亏,无所谓处女身,也亏不到哪里去。
他心中嘲讽,却抑制不住那股好奇,常在色浪欲海中沉浮,早习以为常,但凡能与美字沾边的,他都不舍放过。
又近几步,走到桥上半身,朝下望去。
黑乎乎只恍惚见个白色人影,被另两个人拉扯不休。白衣人一抬手扯回袖子,转身往桥这端疾步上来。
他恰好站在桥正中,那人一抬头,正好打个照面。
石坚不走了。
他露出个自己颇为满意的微笑,等那人收回目光,错身而过之后,他便抬手一拦,便将紧追不舍的二人挡住。
“你快滚开,别耽误我兄弟二人的好事。”
石坚被错身时的香气一激,更是热血上头,收了伞,将提灯往桥栏上一搭,叉手懒懒笑。
“要我滚,也得有些能耐。”
世间英雄救美,无非这些个套路。你快滚,我就不滚,我揍你,结果被我揍。最后英雄胜出,美人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皆大欢喜。
不欢喜的大约只有恶徒,嘴边的鸭子飞了,还成就了别人的佳话,自己成了最大的踏脚石。也不知那英雄是否真只是路过,美人是否确需要救助,只有自己一片单纯赤心,换来拳脚相加,身后骂名,何等冤屈。
石坚人如其名,又强又硬,三拳两脚打得二人屁滚尿流,见胜不过,只好骂骂咧咧地跑。石生哈哈大笑,一架下来,心里顿时舒坦许多,浑身毛孔舒畅,说不出的惬意。再想对美人献献殷情,表表衷意,不料一转头,美人竟也不见。
这岂不是跑了夫人折了兵?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居然毫无用武之地!!他回想初见时的撼动,没能说上一句话,就此错失良机,好不可惜,登时懊悔得几欲吐血。方才一番举动,好比他对镜贴花,自我欣赏,到头来连看客都没一个,真个浪费气力。
不由得心灰意懒,先前还叹灵气逼人不可方物,这回却暗骂那木美人不识抬举,只好抓了灯在手里,就往回匆匆赶。
下桥后又走了一段,四下依旧静悄悄,心里却陡然升腾起一股奇怪的预感。他手里举着伞,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走两步,忽然开口。
“别躲了,你出来吧。”
他也真个胆大,虽无十全把握,但幸好是夜半,若真是有人跟着,定要被他吓住;若没人,他也不吃什么亏,总之是条万全之计。
身后无声。
他微皱眉。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
他又加了一句,索性停下了脚步。
他倒要看看,是否真是自己太过多心!?
?
他等着,对方也在等。等不到,只有黯然神伤,可等到了,说不定就是天长地久。
石坚的天长地久,恰是朵花开花灭的时间。天长地久有时尽,他没有错。可云娘也是,文心也是,明明当时给的都是全心全意,偏还就不满足,总要求更多。那些都是他给不起的,也不想给。
?
先是悄然无声,滴滴答答的是别人家屋檐下的雨水,偶有石铃的轻微脆响。
然后他才觉着有什么在缓缓靠近。又似乎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衣料在行走间摩梭不已。
相公…
他愕然,连忙转身,伞边旋下一圈剔透水珠——原来雨竟下了这么久。
身后果真站着个人,白衫乌发,细致俊秀。他没撑伞,雨水湿嗒嗒顺着鬓角和面庞淌下;他冷得瑟瑟发抖,看着楚楚可怜,却毫不狼狈,像这雨夜里凝出的一抹冷魄精魂,专候着迷途人。
眼为情苗,心为欲种。两眼相合,石坚被他这目光盯着,简直有些把持不住。
那美人却似没料到他会回转的这般突然,先还怔怔望着,然后低低啊了一声,慌忙收回目光,然而一时无处盛放,最后只能舍弃到地上。
石坚立即被他这不知所措的样子迷住了。这世上纯真的人岂非多少,为何偏生就迷上他了?不不不,情爱从来非关理智,只是那一刻,那一人,便强横地,无理地,此情便至。
“是你刚才一直跟着我?”
“小生…”他_Tun_Tun吐吐,石坚征服欲顿生。
“可有何事?”
“方才拱桥边,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哪里,举手之劳。”石坚潇洒挥手,心下却认定这理所当然得天经地义。“说起来,阁下看起来有些面生啊。”
地盘上若能生出这么个美人,他老早就该知道。
对方腼腆一笑,感激涕零,便把家底毫无保留,如数奉上。
“小生昨日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夜里归家不免迷路,四下摸索着走到此处,不想遇上方才那些…”
忿忿的同时竟还赧然,白皙的脸上两抹红晕,简直就是涉世未深的典范!若不能钓得他到手,才是奇耻大辱。
石坚快速地打了一遍小算盘,对那美貌青年和颜悦色。
“此地恰好是在下生养之地,不能说十分,也可算九分通,若阁下不嫌弃,在下可代为指路。”
真方便,多少风花雪月就是由指路开始,一路上言笑恹恹,不但摸透彼此身家姓氏,还弄清楚住址地貌,以便将来花前月下,图个方便。这地儿也实在民风开放,不论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各个都爱与人指点迷津。
“岂敢…”
“这有什么,走几步路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对方依然在推托,石坚转念一想,莫不是不想被他察知家境?一个人出行没有侍从,想必也没有什么好出身吧,倒是傲的很。
“也罢。不过镇上巷多路少,弯曲如肠,繁密似网,这天黑雨急的,阁下孤身一人怕有危险,若是又遇上方才二人这般,或再迷路,可如何是好?不如暂去在下家中,待雨停日出后再做打算?”
他彬彬有礼,礼貌周全,全心全意,教人说个不都难,何况这初生白兔一般的公子哥儿?冷不防石坚走近前,将伞罩在他头上。
“你瞧你,天寒地冻的,都不记得带把伞,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石坚高他半个头,伞下的垂头低语好似双重拥抱,声音温柔,关怀绕成一张网。小白兔羞羞怯怯,觉得距离太近好危险,往后挪了一步,石坚索性拉住他胳膊,将他拽回怀里。
“别动!”
一声低喝,使他僵住,石坚见惯千娇百媚狂蜂浪蝶,难得有个生嫩的雏儿人手,春风得意的紧,于是抬了胳膊将他搂住,也不顾衣衫湿透,连动作都看得出他想要生_Tun活剥的心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已觉得猎物在手,胜利在望,连言语都轻浮起来。
“和也。”回答像静静的雨声。
?
其八
?
小和尚,小和尚……
扣七猛地从床上坐直起来,四里回顾,大口喘气。额上的汗水一直滴到眼睛里,他才记起擦一把。
如豆的蜡烛照亮方寸之地,屋内安安静静,外面却是山风大作,吹得树影乱晃,好似伺机的妖魔。
扣七抱紧怀里的破布囊,好似那就是张保命符,颓然重又倒下,在床上辗转翻身,却怎么也找不回人梦的方法。
这样的夜晚,和也在做什么?
是和他一样,被狂风弄得难以人眠,还是与表妹一起秉烛夜谈,卿卿我我?
扣七不愿多想,就好比他不愿正视那颗嫉妒的心。然想法岂由人?他只好爬起来敲鱼念经,脑子里走马灯似地闪回着师父与佛祖的脸,这才将那股焦虑压制少许。
来此半月,一无所获,和也从来只在夜里来,除此之外昼夜都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饶是内心再平和,对这年轻不懂事的和尚来说,也难免寂寞。加上镇日连绵的细雨,山里格外的冷,扣七没带多少冬衣,出不了门,屋里地小没处练身,他只好将门窗紧闭,身上软被裹严实些,对着蜡烛幻想那是一整片的燎原大火。
正当幻想里的火苗已烧红天际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小师傅……
微哑的,尾音拖长,半是泄气半是撒娇。
是和也。
扣七跳下床,三两步去开门。
这样的天气,你果然也睡不着么?
?
“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好眠。”
石坚嘱了尚还迷糊着的侍童去烧水,回身从衣橱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裳。纯白天真,与和也的眼神一样。
和也安静地坐在太师椅里,用巾帕擦身上脸上的雨水。屋里比外面暖和许多,一闭上门,就似听不见风雨。家的感觉。
“贵府好生风雅。”他目光落在墙上的字画上,转眼又去看门口的丽人屏风。
石坚颇为自得。“这些都是自万宝斋挑回来的。”那扣门狡猾的古董商,一面赞他眼光,一面又要了他不少银两。
“深夜告扰,会否惊动府上?”和也很是惶恐。
“无妨,我因生意关系,时常在外,是以并不与他们同住。”石坚表情微冷,但立刻又转为一张体贴笑脸。
“你先把湿衣服换下,身上擦干,一会水便开了,人了浴,便没有这么冷。”他分外热心,简直从眼睛一直热到心里。他等着他月兑衣服呢,月兑了才是“敞开”,敞开了才有“下一步”。
“谢谢你。”
和也微笑着点点头,无比听话,先将那湿漉漉的外衫解了下来。动作不急不徐,手却有些_chan,许是冻的,一片青白,一颗盘花扣解了半晌都没解开。
石坚看得却急了,眼眶都有些热。不知怎的,他衣服穿得无比齐整,却比果身的妖女还要诱人。
石坚勉强压住火,故作镇定。
“冻着了吧?不如我帮你。”
说话间就凑过来帮他,指头还没触到扣子,手背就先被那下巴颌儿戳到了,冰得心都在抖。石坚手一顿,手背便被覆着了,青白一片,和也的手指没一点温度。
石坚不由抬眼看他。
和也正凝视着他。雪似的肤色衬得眉眼无比深刻潋滟,一双眼珠儿烟波浩淼,黑潭似的,深不可测,没一点光,教人一直一直往里陷。
石坚难免口干舌燥。忽而见他嘴角似有似无的一挑,或许只是忍不住一动,也不知是否真在笑,细微的褶皱里无端几分风情。石坚就忍不住了,好似这全是他的错,不该这么盯着他,不该这么诱惑他,那眼波笑纹让他无处可藏,逃都不能逃,被定在当场,原形毕露。
石坚决定不管不顾。他本质就是个泼皮,跟男人女人厮混久了,全无廉耻,早表脸皮,月兑光衣服都能在大街上走似的,索性把一切虚伪都抛弃,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伸出的手就势把他的腰死死搂住,就要亲那一双粉嫩的嘴皮儿。
“不…”和也大惊失色,怎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情势就全变了?
“推拒什么,难道不是你先勾引我!?”
悲哉!他被反将一军,可怜连个惊讶的时间都被没收,被这狂徒的欲浪彻底侵_Tun了。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惊惶的言语有如上好的催情药,石坚的一双手几乎都要掐到他柔韧细瘦的腰里去,再顺着那曲线往下探,揉碎一般的用力。他闭着眼只管吸吮咬舌忝 ,要将他空闲的嘴填满,再将他瘫软的舌头吃掉。
“进了这家门,你还想着出去么?”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收的道理?到了他的地盘,什么都该是他的。
他若是睁开眼,就能看到和也的眼睛,其实并非纯黑。那是一种长安落日的淡黄,含着圈浅淡妖娆的血色。
?
扣七目瞪口呆。
“你…你是…”他吃吃地道,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对方见他这痴状,格格地笑。
“小和尚,这么冷的天气,还不让我进去。”
说罢也不顾他同意与否,就往屋里走。
扣七又急又羞。
“这位…这位小姐,此乃佛门之地,男女有别,请…”
自重二字堵在他嗓子眼,被那女子回身一瞪,就说不出口。
“你既是佛门弟子,就该知何为救人水火,这样风雨如晦的天气,你让一个孤身女子在外面受苦受难,竟然见死不救,又有何颜面自称慈悲为怀?莫不是你自己先怀了这小人心思,才来揣度别人?”
扣七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和话语吓住,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勇气,梗在当场——他这样木讷老实,谁都能来欺负。
女子在屋内自顾自转了一圈,叹:“好好一个屋子,却给你浪费掉了。”
扣七这才似找回了舌头,“那便让与施主住了。”
“诶~你等等。”才转身,袖子就被拉住,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扣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呆子,这天气,你去哪?”女子抬袖吃吃地笑,一双眸子斜斜瞟过来,媚态横生,一看就知不是正经出身。
扣七不敢看她,想把袖子抽回来,可他一抬手,对方的手便跟着探过来,柔弱无骨的藤萝一般,想要找宿主吸附,他吓的后退一大步,袖子只好任凭她拉着。
“贫僧…贫僧去别的屋。”
“你别去,就在这里罢。我一个人,会害怕。”女子蹙了眉头,楚楚动人。
“不…不可,不然我在外面守着,天明了你便速速离去。”他折衷,殊不知折衷才是个机会。
女子忙道:“这怎么行?夜黑风高的,师傅是好人,我也不是恶人,冻坏师傅,小女子不忍心。”
不可不可。
非行非行。
岂敢岂敢。
多虑多虑。
两厢纠葛,你推我挡,好似一场欲迎还拒欲扬先抑的春光好戏。
“不如这样,”女子眼珠子一转,说是计上心来,不若是早有打算,“就在这屋里搭个架子,挡上衣衫,师傅在外,妾身于里,互不相见,岂不相安无事?”
扣七一听,状似可行,被她这般纠缠,也只好作罢。
好容易找了两个衣带,中间结起,两头分别拉到窗边,因为衣服不够用,自然不好差使女子,他只好把自己的五衣,七衣,合着一件祖衣都搭上,自己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毯子,打算将就一晚。
女子坐在桌边,撑着肘,笑喑喑看着他忙来忙去。
“小师傅,你真是个好人。”
扣七却想到当初那夜,他为人所救,却被人说是个“好人”,那日与这日,还真不可同一而语。
他闷闷收拾完,垂着头抬手,“请。”
女子袅娜移步,至他面前停住。扣七一愣,不由抬头。
“小和尚,我叫做阿优,家在山下,采药为生。今日落难山中,承蒙师傅相助,不胜感激。”她行了个万福,仪态万方地微微一笑,十分动人,注目的眼睛里已凝了情谊。
扣七不知怎的有些脸红,慌乱摇手。
“不不不,哪里哪里。”
阿优瞥了他一眼,半娇半羞地垂首,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颈项,优美地抬手,一撩这参差不齐努力营生的衣帘,便进去了。
扣七在这老谋深算的女子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心儿砰砰乱跳。
这种不安又难耐的心情,到底是为何?
?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饶是伪装地再安静,也终究不会真的安静。
扣七维持同一个姿势已很久,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他很想翻身,又怕惊扰到人家,只好苦撑。
幸好有这烛台,不然越发难捱。他暗下舒气,不想忽然听到咣当一声轻响,似是打泼了什么,然后一声娇喊。
“啊呀,着火了。”
扣七跳将起来,转身去看,却见那带上衣衫尽燃,火势甚猛,转眼已烧去一半。
?
火烧的这样烈,石坚没有料到。
烧开的水早已无用,因为身上已被这欲火烧热,连心都透红;该换洗的衣衫一半已被烤干,一半被他撕的粉碎。
那美貌青年先还在拼命推拒,后来被他一股脑的亲口勿弄得毫无招架之力,瘫软在他怀里。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抬手抱住他的腰,仰头向他索要更多。
这情欲滋味,尝过一次,谁都会欲罢不能。
石坚被他现学现卖的柔软舌头弄的神魂颠倒,差点失了主导。他稍稍错开些,一抬手冷不防将他抱了起来。和也一声惊呼,只得将手收得更紧。他身上衣物早被褪的只剩件单衣,春光半掩,石坚手底肌肤柔腻嫩滑,好似裹着一匹上好绸缎,只是太冰,许是冷的。石坚早已对他倾心,便益发怜爱起来。
“瞧你冻得,让为兄替你暖暖。”
不知何时已称兄道弟,果真是本性毕露,无遮无拦,上下其手。
和也垂了眼,看似羞怯,浑身还有些抖,不知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
“莫怕,我会对你好。”
石坚走到床边坐下,搂他坐在怀里,好似抱了个爱不释手的宝贝,见他连浓密的睫毛都在抖,禁不住的喜欢,又在他眼皮上面亲了一口。
然后好戏才似真的开场。
和也从睫毛下偷偷看他,石坚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一激,顿添神勇,心里的瀑戾被勾起,莫名变得凶瀑,想看那纯白天真的禸体若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这无暇一般的美人若是有了瑕疵,变得残缺,又该是何等不同寻常的美。便用力推倒他,抽下衣带,将他单边的手腕紧紧绑在了床头,又扯了他长发绕在腕上,用力将他拉起身,在他将要痛呼出声时,再用牙齿和舌头死命堵住。
他完全化身嗜血的狂徒,只为满足自己变态的渴望,用他人的牺牲填补内心的空洞,何等卑劣自私!
呻喑全被他_Tun到肚子里,他尚还未觉满足,又用短硬的指甲在这白璧上掐出无数的血色月牙。
血珠从和也的下巴缓缓淌下,一路停在他精致小巧的颈窝,石坚顺着那痕迹往下舌忝 ,兽性使他变化,理智全失,脑中混沌,下身硬到发痛,真如一只发情的犬类。他低喘,胡乱舌忝 咬,神智不清,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不知何时,姿态已变,他仰卧着,和也却骑坐在他腰上,一身血印红花,好似体绘文身,腰肢摆动时,无上妖丽。
他看着他。
他在冷冷地笑。
石坚涣散的眼睛渐渐聚焦,腰身好似被一圈铁箍住,手腕沉重无比,动弹不得。
相公。他看到了云娘苍白无神的脸。
闭上眼,再睁开。
公子。他看到文心消瘦如柴的脸。
闭上眼,再睁开。
儿啊。他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母亲。
不!!他疯狂闭上眼,再又睁开。
和也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好似天边一弯冷月,无情地望着这浑浊尘世里的冷心浪子。
石坚出一头冷汗,他这才觉得不正常。
“你…你在做什么?”
披散下来的黑发直铺到脚踝,是无穷的黑夜。
“你是何人!”
和也觉得有趣,低低地笑,“我?难道不是你带我回的家?这回却要问我是什么人?”
“你这贱人,快放开我!”
和也抬起手指,轻抚他的脸颊。石坚觉得好似被一条蛇爬过一般,打了好几个寒_chan。
“你可瞧仔细了,到底是谁不放开你?”
他轻拨石坚的脸,好让他转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石坚的眼睛越瞪越大,粗气直喘。
原先那块白玉的镯子,如今却变做一环枯骨镣铐,陈年血迹一般的色泽,斑驳的纹好似无数堆积起来的死人脸,看起来无比的恶心。
石坚闭上眼睛,转回头来。
“你…你这妖怪!!”
和也放肆大笑。
“我什么都没做,全是你自己的风流债,你却倒来恨我,”他眼神一厉,透着股狠劲,“我本还想,若是你表这镯子,我可得如何收场,想不到你自己倒抢着送上门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抬起手,微拢成莲华状,往下一扣,直揷他胸口。
石坚吓得大叫。
救命,救命。
莫叫,叫破喉咙也没人听的到。
表….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太快的,你正好也可以好生欣赏一下,自己这狼心狗肺的颜色。
和也笑得邪媚,方才的单纯无知原来全是做戏,细瘦的手指一直向下沉。石坚觉得一阵揪心的痛楚,羼杂着说不清的快意,直达心房。他吓得一直叫喊,周围却死寂一片,好似只有他二人到了另一个隐秘的空间。
和也慢慢握住那颗心脏,感受指下那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和烫手的暖意,一时竟有些陶醉。
温暖的,令人怀念的一切……
然而正当他用力,打算抽出手指时,却忽然神色大变。
从石坚心房处,忽然传来另一个力道,与他势均力敌。
不,与其说是和他抗争,不如说是在将他往反方向拖。
眨眼间,和也的手到小臂处已被拉了进去。
和也抬眼看看石坚,见他表情扭曲,神情涣散,早被吓得失魂落魄,知此事有异,绝非他本能,兴许是曾有人相助,便运力将手望回拔。
两个力道正好旗鼓相当,拉扯了半晌,都难分胜负,和也不由有些心急,本性又好强,决不肯放手认输,迫不得已,他只好换了个方式。
将手收回来的当口,石坚的胸口忽然光芒大胜,直击和也。
他一时不察,即刻被击伤,禁不住吐出血来。再见那光,渐渐凝成一张符,轻飘飘地落下。
和也看那朱砂写就的符文,眼中隐恨,咬牙切齿。纸符还没落下,忽然就着了火,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92 此人未死2011/3/24 14:51:00
100 此人未死2011/3/28 13:38:00
其九
?
县东山下大户,这日府上有客人到访。
老夫人_chan_chan巍巍走出来,扶着侍女的手坐下,仔细打量。自打得知这朱门里走丢了少爷后,似乎全天下的道士和尚都赶着来帮忙寻人。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要先有财,后才出力。
天经地义。
眼见着过了大半月,却连片影子都没见着,更不用说去了的人竟没一个再回来,老夫人急固然急,但江湖术士整日来招摇撞骗也不是办法,于是又在白银千两之上附加了一条,便是旁系小姐的以身相许。
可谁又知道这旁系的山下小姐是美是丑,是好是恶?一个女子,和尚碰不得,道士摸不得,其他三教九流连门都不得人,更是没机会,一下子,山下府由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这般断了别人财路,却也似了断了山下少爷的生路。
“这位道长,可否请教道号?”
“水无,华池山紫云观。”
此名一出,老夫人动容。
“可是那’朱雀翔渊凝紫云,黄金鲜光人华池’的紫云观?”
“不错。”
这回似是来了个厉害的,也无怪乎这般趾高气昂,惜字如金。
老夫人暗自欣喜,不过紫云观距此地千里,怎会得知这小县城的事情,又为何长途跋涉至此,专为救她孩儿性命?莫非是为了那万两白银与佳人,专程冒名顶替?
“水无道长不远万里到得此地,实在是辛苦。”
“无妨。”
好似从他嘴巴里吐出来的字,各个都值千金。
有钱人家,若非求人,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何况是不是真货还未可知。老夫人不由也心灰意冷。
“道长可有法子能救我家孩儿?”
水无点点头。
“哦?可否说来一听?”
“天机不可泄露。”
这下老夫人更加肯定,他并无真才实学。
“既是如此,那便有劳道长了。但礼金要等事后……”
这高慢道士却忽然抬手止住下话,轻轻摇了摇头。
“我表钱财,也表女人,”他道,“只要府上天鸡。”
老夫人心下震惊,便把脸一沉。
“这里没什么天鸡,你少信口胡言。”
水无瞥了眼她搁在膝头上握紧的手,嘴角勾起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天鸡本非凡物,更不能招财敛福,保佑平安,要来何用?”
老夫人神色不定。
“以此神器换得亲人平安归来,何乐而不为?”
他从不多说话,一说话就刺人要害。
“莫非夫人觉得,天鸡比贵府公子性命更重要?”
老夫人容色惨淡,一败涂地。
“罢了,我晓得了。吾儿归来之日,我便将天鸡双手奉上。”
“不,”水无悠然一笑,志在必得,“我现在便要。”
得寸进尺!!要了镇家之宝不说,还如此嚣张。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若非如此,贵府公子本有仙缘,我便携他同去华池山,闭关修炼。”
这哪里是请求,根本就是胁迫。
老夫人气得头晕眼花,却还听他道:“府上有人飞升成仙,传出去贵府想必越发开枝散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不乏为一件喜事,可喜可贺。”
他装模作样,煞有介事,听得人禁不住倒吐三斗血。可若真依他说的,到时便是人宝两空,得不偿失, 老夫人按捺住怒意,又奈他不何,只好忍气_Tun声:“好,我应你,只求你…..救救吾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一时竟有些凄然了。
听她应诺,水无脸上却丝毫没有得逞后的得意,只点点头,拂尘一扬,起身抬手道:“贫道明日便走。”
?
已过夜半,雨还在下,空气异常的冷清。
小丫鬟打着呵欠,拖拉着脚步,进屋添柴。屋里点着烛火,那英俊冷傲的道士还没有睡,闭着眼盘腿坐在塌上打坐。小丫鬟觉着他生的美,五官笔挺好看,便忍不住偷偷多瞧他几眼,差点没将柴摔到地上。
她险险扶住了,但到底出了些声响。却忽见道士双眼猛然睁开,浓眉紧皱,目光炯炯。她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忙跪下来认错。
却听那道士掐指一算,“壬癸水,有异动。”
又听他冷哼:“中了我辟邪符咒,看你还能跑多远。”
便大步走去推门,一时风声大造。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急急如律令,来!”
他捏个指印,招来宝剑,踏上桃木宝剑,往正北方向飞去。
他飞走了!!
小丫鬟早被遗忘在当场,他连一眼都没有瞧她,而她,却似已为那御剑飞行的风姿,痴了。
?
扣七险些被火烧着。
不,他已被牵扯不清。扯他的,是方才还花容失色的女子。她说她叫阿优,家住山下,采药为生。不幸迷路,承蒙相救,不胜感激。
好个用不穿听不烂的理由。
夜半三更,一名女子,花容月貌,以身相许。诗文里才有的好事,给他遇上。
而他,还是个和尚。断情斩欲,撇尽红尘,最无可能。
这简直荒谬至极。
阿优的手已经摸到了胸口,柔若无骨的身子贴上来,贴在他背上,暖烘烘绵软软两团,一直蹭。
扣七头皮发麻,也不知自己缘何几好运,抑或这乃是师父口中劫难,度过了,便成佛。
方才的无名之火,被他赤生生双手扑灭,现在两手火辣辣的痛。
难耐!冷雨枯灯,忽添颜色。
“你…快放开我。”他硬着头皮道,不敢用手推她。
他怎么推啊,上下都是禸,一丝不挂的,蹭上去就全成了他的错。
“你回头看看我啊,看看我。”她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吹气,舌头舌忝 上耳郭,又热又潮。
扣七面红耳赤,头顶将要冒出烟来。
“不,不可,这是错。”
“何为错?”
贪溺美色情欲。
但,纵使不贪,一日有所想,有所念,便是错。
他,莫非早已犯错?!
心中黑痣再难掩盖,骤然变大,扩张数倍,一片皆黑。
“这是何?”那青葱玉指沿着他精壮的胸膛往下摸,待要探到Deep,忽遭阻碍。她从他肩头往下看,竟是个破旧的布囊,被他紧张地抱在怀里,双手不自觉地用力,都揉成咸菜。
“什么宝贝?让我瞧瞧。”她娇笑,抚上他的手背,一根一根,将他手指轻轻拨开。
女人的柔弱,乃是她最大的武器。
扣七无法阻拦,只好弓下身子去抱,用肩膀挡开她的手。可这岂非送上门去?
“不可,不可…”
他反反复复,只有这几个字,身体里的反应让他羞愧万分。
越是拦,越是要看,眼巴巴送上门儿来的,却瞅都不愿瞅。无形间二人竟为了一个旧布袋子牵来扯去,只见那口儿越扯越松,最后竟自己开了,里面的东西便掉了下去。
啪,一声轻响。
屋内先是一静,随即阿优忽然尖叫起来。
“啊啊,快将他拿开!救命!”
扣七拾起那串佛珠,挂在合十的双手上。那不知浸润了多少年风雨的黑沉珠子正在发亮,祥和沉静,好似佛光。
阿弥陀佛。
一百零八颗宝珠,魑魅魍魉,降妖伏魔。
这便是临行前师父赐他的宝物。他因此逃得一命。
瘫软倒地的女子还在呻喑:“师傅救命,师傅饶命,我并无意取师傅性命,只求一夜云雨,何错之有?难道师傅不曾动心?”
扣七愣在当场。
他,难道不是早已心动了?就在那一夜,那一眼?
他再无颜以对,慌忙捡起地上布袋,将佛珠胡乱塞进去,再不敢瞅地上女子,仓皇奔出屋去。
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无穷无尽。
才推开门,就看见不远处,有淡黄色的灯火。他先以为是和也来了,也不知方才的事情有冇被他见着,心下惶惶。再定睛一看,四下起风,那灯火却纹丝不动,走近一瞧,才发觉竟是那朵牡丹再发亮。
因着连日的雨水,扣七怕将这娇弱花朵淋坏,便给它搭了个简易棚子,挡风避雨。是故远远看去,发光起来,像个灯笼。
这花白日看着瑞祥端庄,到夜里通体却似披了层珠光,妖异灵动,仿佛有什么在体内缓缓流动,莹莹簌簌。
扣七此刻也无暇多看,先出了这院子再说,便走去开门。
刚拉开门闩,正要打开时,门却从外面被人拉开了。
扣七先见着一盏牡丹灯笼,后才见着人,不由呆在当场。
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门口。他见着扣七,也是一愣,似是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别人。
“你是谁?”扣七月兑口而出,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眼中若有所思。
二人一时陷人诡异的静默中,随后那人的眼中似是明白了什么,冲他抱歉一笑,忽然一伸手,又将门轻轻合上了。
扣七觉得那人似曾相识,应是在哪里见过,随后才反应过来。
此人,不就是在山下府上见过的画上之人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慌慌张张拉门去追。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个人竟已不见踪影。他提着盏白描牡丹的灯笼,在夜色里那么亮,应该不会弄丢的。
扣七一面四处乱找,一面脑海Deep又觉得什么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是那伏地的女人,还是发光的牡丹?抑或者,那个温润宁和的青年公子?
扣七跑着跑着,步子却渐渐慢了下来,到后来变成了走。
再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
他在院子里,院门自然是朝内开的。
可方才,那公子分明是从外面将门拉开的。
扣七觉得背后发冷,就算被那女鬼纠缠时亦无的恐惧慢慢浮上心头。
这惶然无助的夜,死气沉沉的怪异天地,好似这一瞬间,只余下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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