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 LZ更了2011/9/28 14:35:00
ls的,lz要坚决杜绝一切糖衣炮弹阿!><
====继续番外====
有所思 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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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你父亲常年忙于家族事务,无暇顾及你,才将你寄养在我这里,但眼见你也将满志学(十岁),如今说起本已有些晚了,但好在年幼,尚可勉强学些,明日你便随我一同前往甘枣山,拜至黄角大仙门下,他乃是谶纬之学的大家,为人温雅醇厚,门下弟子甚众,你跟着也可多交些朋友。我虽不求你广记博识,好歹能识些字,出去不丢你父亲的脸便足够了。”
龟梨脑中正肖想着总算能下山了,下山便能见到些诸如莜莜,蛤蛤,褶褶之类的鸟畜鱼龙,祖母的话大半都未进脑子里,冷不防听到最后一句,他尚还幼小,弄不清里面到底有多少龃龉,只觉得难受,蓦地一股怒气冲脑,张嘴便驳了一句:“他见都不来见我,我丢不丢人又与他何关?”
祖母叹了一口气,“你父亲有事在身,哪里是说来就能来的?你只管好好学,将来自会有许多机会见他的。”
他方才反应过来,“……学什么?”
祖母便又把先前的话讲了一遍,又说,“你年纪也到了,是时候该给你取个名字。这毕竟不是小事,到时候见着师傅,求他为你取一个罢。”
他这才明白,哪里是让他下山玩耍,分明就是要他去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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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虽有些不情愿,到底少年心性,想到或许能见到许多人,交许多朋友,到时再一起下山玩,未尝不是一件开心事,于是便复又期待起来。想起那山叫甘枣,想必山上生着甜美的果子,师傅名为黄角,会不会生着一只黄色的角,究竟在鼻子上还是在额头上,这亦是个令人费解又期待的问题。
他脑子里装满了许多生鲜有趣的念头,一晚上辗转反侧,好容易天将明时迷糊了一会,便被祖母叫起来,从天上招来一朵五彩云,两人于是一同乘着往中山方向飞去。
走了大半日,眼见着卯日星君移到正当顶当值,才望见一片片绿意,渐渐多了起来。龟梨在云端东张西望,大感新鲜,恨不得自己拨出一片云来驾驭,转眼间上天人地,无所不为。
遥见正前方好大一座山,山上植被甚厚,却非青绿,反倒深深浅浅一层金光。
姑灌山因为四季覆雪的缘故,总是白惨惨的,这里却仿佛收纳了日光一般,照得他是一股脑的头脸发热,内心里禁不住闹腾不休。
再看山边往西方向有一条蜿蜒碧水,一眼望不见头,如烟似纱,轻轻杳杳流下去,看得人心都软了。
龟梨素来爱美好的一切,一见这水景便移不开眼。等到云降到山头上,他被祖母牵着走到望不见河流的地方,这才回过神来。
他面前的翠竹篱笆往两边延伸开来,里面是个略略有些大的院子,院里阡陌纵横,将地井井有条地隔开,内里分别种着些形状奇特颜色艳丽的陌生花草,再往里便能望见白墙青瓦的院落,一道朱红色的门紧闭着,听不见任何声响。
龟梨莫名开始紧张,心跳得飞快,忍不住抓紧祖母的手。祖母站在篱笆前,不进去,却也不说话。他虽然心里奇怪,但也忍着没有动弹。
就见他祖母举起三珠神杖,用杖头狐雕对着面前虚空轻轻点了一点。
面前的景色忽然如水波一样,层层晕开了。以狐头杖为起点,那篱笆和园地静悄悄地朝两边滑了开来,那白墙朱门的院子,赫然竟在眼前。
他懵懂知道这是法术,却不知到底怎么变的,拉着祖母的手便要问。
抬头时,正瞧见祖母的眼睛,从那层蒙面的薄纱上望过来,淡淡的,如姑灌山上的白月光,不知是否被雪映得太久,看多了会浑身发冷。
刚到嘴边的话又_Tun了回去,他心里模糊生了个印象,把嘴巴一抿,便再不说一句话。
那结界散去后不久,便有人过来应门。龟梨一见,却是个身量高大的中年道士,身披黄袍,头戴额巾,发花白,须眉长势旺盛,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第一眼见他觉得威风凛凛,第二眼再见,又觉双目如电,慑人威严。
只听祖母婉言道:“得老大仙亲自相迎,真是折杀妾身。”
那黄袍道士朗声大笑道:“青丘神女驾到,小仙怎敢失了礼数?如今这番,却还是寒酸了。”
原来此人便是黄角大仙了。
龟梨在一旁垂下头,心里有些退缩。若是周容那般迂腐不化的老头子,他倒还能应付些,可眼见这人,却全然不是他力所能及的。
“这是我家孙,排名第三,虽脾性顽劣,到底承了些他父亲的品性。今日前来,便是想请大仙收他为徒。”
“莫不是阳一郎将军与耕司星君之弟?哎呀,在下哪里敢当。”黄角连连摆手。
龟梨一听,心下便是一喜,莫非是表他了?
“大仙莫要谦虚,早闻大仙素来教导有方,进退得当,门下桃李满天,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妾身也期望自家孩子日后能有所成就,再将他性子收敛去,思来想去,也只有大仙最为合适。”
她话说得极熨贴,黄角便又是一笑,脸上神情不无得意,应声诺了,“既然得蒙夫人不嫌弃,在下也不推托,便收下他了。”
“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夫人但讲无妨。”
“吾孙虽近志学之年,但家中无能,一直未能取得一个好名字,今日恳请大仙代劳。”
黄角沉喑片刻,“这简单。昨夜我观星卜卦,恰巧得孚卦第二爻,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父子和谐同心,乃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便叫和也如何?”
神女蒙着面纱,看不见神情,和也却觉手上一紧。他听得迷糊,完全不知其意,自然不明白祖母为何那一瞬间会情绪跌宕。但见祖母福了一福,淡然道,“妾身不胜感激,多谢大仙赐名。”
又拉着他拜下。黄角虚虚拦住,请他二人人院一坐,拜师终究是个大事,须得依着习惯选了黄道吉日,沐浴熏香,行过大礼,方才了事。
黄角请他祖母人屋,便差了道童来,领他到后院学堂参观。那道童也不过比他大上两三岁的模样,相貌清秀,头上挽个发髻,板着个脸,硬充大人却掩不住脸上稚嫩痕迹。和也跟在他身后往,东看看西瞧瞧,却才的一切都似只不过一阵风,刮过就完,还未能留在他心上。
这院落从外面看和在里面看是一般模样,清雅又无趣,枝叶都修剪得井然,不差分毫。更不用说能有甚么好玩的东西了。走到半途,他便问:“你叫什么?”
道童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平着声音道:“风间俊介。”
“你多大啦?”
“十三。”
“你来这里多久了?”
“出生时便在这里。”
“哗~那你一定很厉害。”
“……”
“方才我在门口,见到那篱笆朝两边分开,那是什么法术?”
“是结界。”
“你会使么?”
“……”
“这里除了你和你师傅,还有谁?”
“一会你便能见到。”
“你们出过山么?”
“出过。”
“山下面是什么样子?那些黄黄的,是花?”
“……”
“师傅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到了。”
二人正停在一个拱圆院门前,和也绞尽脑汁与他搭话,没留意险些栽出去。那小道士脸都快黑了,连忙一把拉住他。
正待去推门,只听身后有个懒洋洋又十分欠奏的声音问道:“这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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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开新坑了orz
514 lz更了2011/10/1 22: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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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的头无力地后仰着,乌发逶迤一地,露出雪白的额头。他的神情看起来如此沉重,细颈都似将折断,淡色的眸子半盍着,当中光彩全消,只余雾蒙蒙一片。要润不论说甚么,他都恍若未闻,似乎已将这世界摒弃在身后。
要润盯着手中珠子,看着其中云雾蒸腾翻滚,不知不觉心下一动,眼中情绪变幻莫测,一时赤红似血,一时又回归清明。他人魔后初次与和也对阵,便觉他体内有股莫名强大却熟悉的力量,那时本想细查,谁想后来反遭算计,险些败走,功亏一篑。这次借机再探,不待他思索,那物的便自动跃人脑海,仿佛它在那里早已是根深蒂固,他这时不过把它重新唤出来罢了。
天象宝珠……他找了这么久,终于回到了他手中……不,他到底是谁?这颗珠子,却又为何归他所有?此中因缘,究竟有多深?
他试图回想,但皆不可观,心中迷雾重重,似有甚么在着阻挠他。
他此刻一觉得是要回归本我,又觉如今本无差别,何须回归?混乱成灾的思绪在拉扯中渐渐Fen_Lie,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飞去。
忽然手上一动,原是和也渐渐苏醒过来,转过眼漠然盯着他。要润一见那双疏离淡漠的眸子,便止不住心中狂潮重掀,自他身后用力掐住他手腕,将他退到面前,双手环抱在怀。
“这珠子你是从何得来的?”
和也默不作声,只把眼睛定定来看他,可那里面竟似映不出要润的脸,不,或许,从来没有映照过。
他不在他眼中,心上。
“不许这样看着我。”
和也嘴角一牵,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微眯起眼角,眼珠微动,慢慢灵动起来,一瞬间使那惨淡的脸色变得鲜活且妖艳。
要润莫名一阵惊惧。他可以狠,可以邪,可以癫狂,可以无畏,但此刻,他竟会从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_chan栗感,因着那种他无法掌控反却能掌控他的距离。
面前这个人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可教人生,可教人死。纵使是能够施舍给他虚伪的感情,他或许也会因而奋不顾身。
“不……”他喃喃道,惶恐的眼光无处安放。到处皆是他的眼,他的眉,他果露的雪肩与青白胸膛,他因被紧紧束缚而勒出的曲线,那细瘦的脚踝,还垂在面前。?就算他死命闭眼,那一切也早在他心里生了根。
纵使他是如此这般任人宰割的模样,无力掌控的风姿,一切都似乎由自己主宰着,但在那个几乎一瞬间便他穿透的眼神面前,他溃不成军。不论他说甚么,做甚么,对方都似乎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不为所动,坐拥天下,仿佛他才是统治者,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如黔驴般挣扎。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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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润似再也忍耐不住,抬手在他面上一拂,和也便闭上眼睛,昏沉睡过去。一直以来强撑着的身体总算彻底软倒在他怀里。要润难得见他这般听话无助的模样,把他搂紧些,将他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轻轻拨开,愣愣盯着他的脸,险些耐不住想再将他唤醒的心思。
但这软下来的情绪只不过一瞬,他心中尚还有无数疑虑,还有些东西须待先盘查清楚。
他如今既然落在自己手中,便绝不会让他逃月兑。妖魔的时间这样长,他们可以慢慢来,总有他彻底妥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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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再次醒来时,感觉体力已稍有恢复,身体内的辟邪虫也不知因着甚么原因,安静蛰伏着,并未再出来吸他生气。要润并不在他身边,也不知去了哪里。
绑缚在他身上的红绫业已悉数解去,他躺在一个不大的卧房里,四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素雅平淡,并无任何诡异气息。
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静静地又忍了许久,见周围真无动静,这才尝试着起身。
刚一抬起手,他便愣住了,原先素色衣衫竟换成明丽鲜艳的牡丹红,上面细致地绣着许多破碎残缺的花骨朵,袖子轻抖,便似将有花瓣落下。
他若无其事地将眼光从上面移开,慢慢起身下床,也不穿鞋,赤足便往外走。许是因着先前受过无数折磨,他的体力眼见并未全然恢复,脚步尚有些踉跄。
方走到门口打开门,迎面忽见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奔了过来。跑到面前似才觉察出不妙,可一时又刹不住脚,望他身上便直撞过来。
和也勉强灵活地往边上一闪,那身影就往屋内一扑,又听诶哟一声,只见他被门槛一绊,扑通摔了个五体投地,面前丁零桄榔甚么东西碎了一地。
此人虽看起来冒失莽撞,却并未叫和也放松下来,他看着面前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皱着眉头,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那人慌里慌张地爬起来,也不顾脏乱,先去收拾那一地烂摊子。和也见他背影瘦小,尚未成年的模样,心中奇怪,便冷声开口:“你是谁?”
那小个子默默转过头来,面上羞愧不堪,涨得通红,只是耷拉着脑袋,眼光倔强地盯着地面,死不认错地强撑,嘴巴闭得死紧,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和也初时有些不以为意,等眼光在他脸上一瞟而过,又转回去细看他面容时,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少年…怎生如此面善?
“你抬起头来。”
话虽这样说,那少年却还是犟着脖子,低垂着头,看起来竟似有几分强气。和也也不知为何,看着他这样子便心生怜爱,无法动气,见他半跪在地上,手上沾了药水,湿嗒嗒的,索性自己也蹲下去,和那少年一般高的位置,伸手轻抬起他下巴。
那少年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缩。
“莫动。”和也轻喝了声,他便僵在原地,大气都似不敢出一个。
“你,有名字么?”他的眼神从少年的额头,移到那笔直的鼻梁,小巧的妃色嘴唇,还有那雪白的脸颊,细瘦的身量,越发心惊。
这少年与其说他竟与自己有三分消似,不若说他根本便是自己未长开的模样。虽然时隔十数年,有些东西便是到死都不会变,也无法忘记的。
那少年似是受他眼神鼓动,慢慢启唇,低低说了声“明彦”。便是连声音,也都是一样的。
“日月当空,美士为彦,”他微微一笑,“好名字。”
明彦呆呆看着他,脸一红,却把目光恶狠狠撇开了。
和也心下明了,却不逼他,只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明彦摇摇头,也不知是说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你从哪里来?”
明彦茫然盯着地面,半晌才开口,“我父母早死了,是先生救我到此。”声音却有些机械。
“先生是谁。”
“先生便是先生了。”
“你方才端来的东西,是甚么?”
“先生说,你生了怪病,身体里有东西要吸你精气,每日喝这个,便可以抑制住。”
和也转念一想,大约这便是控制辟邪虫的汤药了。
他暗自冷哼一声,将明彦拉着一同起身,少年不过才到他肩膀,身体都没发育全,带着些惧意和倔强的眼睛不时偷瞟他一眼,然后立刻又如同野兔一般收了回去。
他心里一动,“我睡了多久?”
“有小半个月了。”原来自上次以来,竟已过了这样久。
“每次可是你喂的我?”
明彦的脸又红了一层,看上去青涩欲滴,他不点头,却也不摇头,和也观他这别扭的模样,心想他大约是认了。
这少年一问三不知,看起来对要润的事情并不熟悉。也不知是人,是妖,还是只是要润做的幻象。
他牵住少年的手,指头若无其事地在那脉搏处一掠,脸色微变,默然一阵才开口:“你……为何没有往生?”
原来他早已死了,如今只不过是抹残留人间的死魂,脉搏心跳全无。
“我……我有心愿未了。”明彦的脸色黯淡下来,眼睛使劲盯着脚尖,似乎他的心愿就生在那里。
和也心下诧异,他小小年纪竟也有如此强的执念,以至抛弃转生希望,“你有何心愿?”
明彦涩然一笑,只是摇头不语。
和也拉起他的手,柔声道:“我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不如你带我逛逛?”
“可是药还没有…”他盯着地面上的残渣,表情有稍许为难,看起来竟有些笨拙的可爱。
“一时半会,不碍事的。”
明彦这时终于听话地点点头,转而主动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屋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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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觉得很难懂?
此处距离真相大白,大约还有三章吧?
真相大白了,这文也差不多快完了。。。。
521 lz2011/10/2 22:59:00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干虬结盘错,枝叶旺盛,一直生到院墙外面,天色全然被层叠的墨绿遮住,仅能从偶尔疏散的树叶间瞥见一丁点微红的天。
落下来的日光如稀疏凝固的雨丝,明彦穿行在其间,竟似毫无惧意。
和也不留痕迹地打量他,看他被玄色紧身束腰的衣服衬得小脸晶莹,眉重如墨,带着丝无法磨灭的强烈印象。两人皮肤皆无温度,握在一起无半点怪异,倒觉得自然,仿佛有种合该融为一体的贴切感。
他们慢慢走出院子,和也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一些人,只是大家各自都有事情,我们从不见面。”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不清楚。似乎很长,又似乎只有几天。”明彦皱着眉头,一脸困惑。
“你平素在这边都做些甚么?”
“先生只吩咐我熬药,其他时间,我便坐着想事情。”
和也轻笑,“你这小鬼,也知道愁滋味?”
明彦小脸一红,转过脸去,半晌才闷闷道,“我十四了,才不是小鬼。”
和也忍不住去揉他头发,一头青丝在他手上乱糟糟的,手一离开,却又立刻恢复原状,柔顺伏贴的很。
他心一沉,也不知这要润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既是如此,索性将计就计。
“你可知,其他人在何处?”
明彦一愣,“他们也在这宅子里,只不过具体方位,我也不太清楚。”
和也如今没了法力,纵然有心,少不得四处行走,过了一会便觉浑身乏力,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片刻,再继续走。明彦安静地呆在他身边,并不多话。他们现在已又走到一处陌生庭院,院子里生着星点金桂,微风一送,满院飘香。
这样的景致,本该令人心神闲适舒宁,和也却莫名一阵胸闷烦躁。他倚在廊前柱子上,对明彦道:“我有些渴,你可知哪里有水?”
明彦默默点点头,飞快地跑远了去。和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下一处拐角,索性曲起膝盖,坐在原地闭上眼睛,心绪一时飞到遥远处。
离分别后已过半月,那二人也不知如何。山下天君归位,小和尚随师叔回寺,各有归属,一切重归正轨,又何劳他牵挂?他又有何放不下?
只是事到如今,心中那股不甘和难过却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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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得心烦意乱,忽然听到前方隐隐有说话声传来,想是明彦口中所说其他人,主意在脑中一转,他站起身来,沿着青石子扑就的小径缓缓朝声源处走去。
小径尽头是一堵墙,上开菱窗,隔着三两枝翠竹,到跟前才发现右手处另有一条小路,通往别家庭院。朱色院门半掩,便有声音传出来,隔得近了,益发变得清楚。
只听一人说,“成日在这院子里,闷也闷死。”声音活泼跳月兑,只是不耐的很。
又听另一人道,“我也有些想离去。你又怎么想?”似是相当苦恼。
第三人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倒是淡定的很。
只是此话实乃抒发己见,并不见任何抚慰作用,其他人听了,仍不免有些牢骚,三三两两的又各自说了些。一路听下来,一个院落内竟似有七八余人,也不知因着甚么原因,聚集在此,听语气都是不情愿的。
和也听在耳中,本应该有同病相怜之感,谁想脸色却越发黑沉下来。这些人虽说个性不一,声音高低起伏各有千秋,可怎么听,所有的话都像是经由他口说出,只不过冠上个别家名字品行,便可重新做人一般。
他越发糊涂起来,心道,与其一人在此胡思乱想,不若干脆进去,探个究竟。
想到此便干脆伸手去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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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不大,比他住的地方稍窄些,里面居中位置仍是养着棵槐树,枝繁叶茂,树荫蔽日,使底下的一切都带着丝莫可名状的凉意。树下绿草如茵,上面或坐或卧的有些人,一听院门被打开的声音,纷纷停住对话,回过头来。
和也与他们打了个照面,首先愣住了。他睁大眼睛,难得显露出惊讶的情绪来,显然一时有些无法相信。
那些人面上却不如他那般吃惊,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其中一个面上神情稍有些稚嫩的首先跳将起来,口中叫道:“又来一个。”
说完竟冲到和也面前,脸几乎凑到他鼻尖,一双眼睛专注地打量他。
和也在对方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面影,一时有些做梦般的错觉。
“你是谁?”他喃喃道。
那稚气少年似乎是打量够了,一下子后退又拉开距离,冲他咧嘴一笑,无心机的很,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又有一个他漫步走到他面前,微皱起眉头,上下看他一眼,对他点点头,礼貌地微笑了一下,道:“想必到此不久,既是有缘相遇,不如同坐片刻?”
鬼使神差地,和也并未出言反驳。面前一切真如一个荒诞奇梦,无数个年龄不一的自己正向他望过来,神态各异,身寸来的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些却不以为意。
他看着这些脸,与其说诧异那相同的面容,不若说那些神态,相由心声,又有谁能说这些都是他无法做到的呢?
那说话老成的少年又道:“你可有心愿未了?”
和也一愣,之前明彦亦说过相同话语,不觉暗记于心,这时听此一问,不由想起,想必面前诸人亦是有甚么执念的,此刻不如将计就计,便默然点了点头。
那少年一叹,“如此这般,你必是同我们一样了。”
先前那活泼少年这时便激动地挨过来,一把抱住他胳膊,显然已认同他般,神态上很是亲密,张口如连珠般地说道:“你的心愿是甚?可是与我一般?我便想吃尽天下山珍海味,从东往西,自北向南…只是不愿一个人。你的呢?可与我一样?”
他这样雀跃,和也也不觉如何冒犯,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一旁老成少年表情有些无奈,但却并没有开口阻拦。
“我…也不清楚…”和也想了想,终是不欲说谎。那少年一怔,月兑口而出,“怎么可能?”回头又对另一人道,“修二,他竟然不知道。”
被称作修二的少年显然也有些吃惊,但本不象他这般直率,这时只好道,“想来是一时记不起来吧。”
其余人此刻已纷纷围过来,或冷或热地瞧着他。和也环视一周,问道,“你们是如何来的?”
有人摇头,有人沉默不语。
和也无论如何弄不清要润用意何在,只如同身处迷雾,四处寻不到出路。
许是看他神态郁郁不解,一旁有人冷声道,“如今迷题不是如何来,而是如何去。”
和也抬眼看他,见他面颊略微消瘦,神情清冷,凝眉间似有千愁万绪,似与他同心,不由心生感触,轻声问,“你有何念?”
那人轻扯唇角,“不求共死,只求同生。”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石投深井,回音阵阵。和也心中一恸,似乎这句话他曾经说过。但那是在何地?却是对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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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在这里,可教我好找。”
身后有声音传来,悦耳柔和。和也面上一冷,却不回头。
要润挪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揽住和也的肩。他看着他在他怀里,安静听话,低头不语,心中便是一阵难掩的喜悦。周围少年们默不作声,站在不远处只是静静看着。
“今日感觉可好?可有服用汤药?”
和也缓缓抬头,对他展颜一笑,“似乎是忘记了。”
要润心情显然不错,眼角眉梢流露出飞扬的得意。
“既然如此,便随我回去,我有事要与你说。”
“我正也有事要说。”
要润面露惊喜,揽着他转身便走,“那还不快走。”
“可他们…”和也一回头,却哑然发现只不过一瞬间,身后竟杳无一人。只余槐树浓密树影,孤寂地散发出丝丝冷意。
“恩?你在说谁?”要润不以为意地问道。
“方才那些…”片刻前的那段经历,绝非幻觉。凭空消失,此中定有蹊跷。
要润轻笑,“在回答之前,不如先听我讲讲那件事?”
527 lz2011/10/5 11:36:00
其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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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润这日难得身穿绛衣朝鞋,腰揷一方形玉印,斜佩宝剑,一边腰带上还挂着个金银丝编就的小巧囊袋,上绣狰狞鬼爪,精致慑人。他只一抬手,顷刻间周围环境剧变,转眼两人便又回到当初和也醒来时的那间房内。和也受制于人,这次却难得没再反抗,许是各有后路,二人这方小心翼翼,各自为营,眼波偷渡,心绪暗转,都琢磨着摸清对方底细再说。
先前屋内狼籍,此刻不知已被何人收拾,桌上重新摆着新茶,袅袅冒着水汽,似乎刚泡好没多久。要润不解释,和也自不会问。他此刻剥离外壳犀利,便显露出内里柔韧,宛如撤兵之城,城门犹闭,要润看着他淡泊却防备的神情,那双眸中虽光芒依旧,却不似先前犀利,心中只觉一切恍若初识。
那时碧空晴日,飒爽秋风,院里古树下,白衣公子只在他回头一瞬间,便夺人心魂,从此他情根深种,一往而深,最终却落得妄断终生的下场。
若能回到当初……
魔物收了心神,笑言道:“我早觉得,只有这般衣裳,才衬得上你。”
和也目光在那锦绣花纹上一溜便收回,眼中无波,亦不回话。
“怎么?你不欢喜?”要润却将他神态看在眼里。
“好的很。”和也说罢便收了声,赞是赞,却与喜好无关。
要润似未觉察到他话语中的牵强,叹道:“你我二人这般心平气和,静坐以对,相敬如宾,良辰美景,真是难得。”
他这样惺惺作态,一脸柔情地看着和也。和也却眸光一冷,撇过头去:“有甚么话便快说。”
要润摇头便叹:“小和,你怎能如此沉不住气。我这次大费周章,四处奔走,本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和也不答,只冷冷盯住地面。
要润姿态悠闲地端起桌上茶碗。水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深沉难辨。
“你不妨猜猜,我去过哪里?”
和也本不欲答,但听他语气似与自己息息相关,联想到方才与他人相遇,此刻纵使有诸多不甘,也不得不先忍住气,耐心回他。
他目光都未转过来,只平平道:“平都山。”
要润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笑道:“让我想想,你必是见我今日难得身着科仪盛装,却无神可奉,无典可祭,想是有求于人;身佩宝剑,却不收妖,便是御剑而行;腰上玉印,必定是出人凭证;行的是远路,见的是连我这般魔物都不得不忌讳的人物,除了掌管生死轮回之地,别无他想。你说,我猜的可对?”
“不,只因你身有鬼气。”
要润听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看来却是我多想了。”
他抿了一口茶,眉间蔓藤舒展开来,使他少了几分冷峻之气,却多几丝阴郁,就此把话说开。
原来他此次竟是去了酆都,人了阴司鬼府。要润尚为紫云观道长,四处收妖伏魔时,曾与阴司有过来往,是以那处的鬼差大致都认得,纵然他现在心神人魔,倘若不说,寻常鬼差也难得觉察。
“阴司鬼府?你去看了生死簿?你怎么能…”和也一惊,转头过来看他。
“你总算肯抬眼看我了。”要润目光温存,抬起手,指背在他消瘦脸颊上流连。和也身体一僵,却未避开。
“你若早这样,我们又何必……”他话没有说下去,和也已将身往后一撤,回过头退开了去。
要润脸一沉,收回手去,一时沉默,俄而冷笑一声,又道:“不错,我之前便说过,你未死,是以非鬼;身有仙气,乃是因为体内有太初神珠;妖气则是因着妖花吸收天地精华滋养着你,才造就你这妖不妖鬼不鬼的样子。这样看来,你的神魂倒象是遭外界力量强行拼凑而成的…我那天拿出珠子来,便觉事出蹊跷,这次去鬼府,就是为着一探究竟,虽说生死簿不示凡人,可那又如何拦得住我?”他相当自负地轻哼,“可就是这么一查,我却发现一件怪事。”
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刀锋一般的锋利侧颜,慢慢道,“奇怪,小和,为何那上面,竟没有你的名字?”
和也身体一_chan,脑中混乱,一时却不知该做何反应,面上又好似置若罔闻。
要润不管他此刻心情,继续说道:“生死簿上,记载三界内世间万物前世今生,妖魔鬼怪,非能逃月兑。我查过人籍,又去查鬼籍,接着去翻妖籍,可如何却遍寻不找你?”
“我那时还以为自己疏忽,一时将你名字看漏了去;便又转去三生石上看。”可笑他那时,竟有所期盼,还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转观石头背面的那一刻,他究竟是何心情呢?
和也原本脸色便毫无血色,此刻更是青白一片。他茫然盯着地面,目光闪烁不定,内里各种情绪翻涌欲出,一时却无从发泄。
要润将手中茶放下,轻吁了口气,缓缓道,“生死簿无,三生石上亦无,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将你底细摸透,谁想到现在反而益发如水中望月,看不明白。小和,你究竟是个甚么呢?”
没有生前死后之人,才不会在生死簿上留名;
没有过往缘分之人,三生石上亦无显迹。
说不定,那些生前的记忆都是假的,打开天象宝镜后发生的遭遇,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被打回原形。
可他的原形,到底又是甚么?
他脑中混乱一片,毫无头绪,冷不防头被猛然迫着仰起,他一定神,才发觉要润早已站到他面前,一手压在他肩上,一手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仰视于他。
要润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打量,疑问和揣度的光芒,和也原本没有多少力气,这下被他压着,更是无法动弹。此刻要挣扎,反倒越发示弱,不如以静待动。
要润多少猜出他的心思,只是并不点破。
“你不是想知道,刚刚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和也沉默着,连目光都凝固着。要润指上用力,语气虽轻却迫人:“说话。是,或者不是!”
和也咬住下唇,却被要润伸指,欲戏弄他细贝似的齿列,他没有办法,只得抿紧嘴。
要润邪邪一笑,语音轻缓,“你不说,便只有做了。”
和也连忙道句,“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润勾起嘴角,险恶一笑,“那便求我。”
和也眉一皱,脸上怒容顿起,但立即被压制下去。
他沉默了一小会,声音轻_chan:“我…求你。”脸上涌起红潮,也不知是怒还是羞。
要润显然相当满意,忽然手往下一溜,轻轻使力一提,和也只觉眼前一晕,便被他抱在怀里,重新坐回椅上。
他骑坐于要润腿上,姿势说不出的尴尬,身上的牡丹红裳领口本就开得极松肥,他只一动,衣襟便眼见着滑落下去,雪肩半露,茱萸轻掩。只见要润目光陡然深沉,他便再不敢动一下。
要润在他怀里深深一嗅,抬脸望着他,表情中隐含危险气息,“这身体,这眼神,这味道,都是我的。”
“他们莫不也是你的,你又何苦执着于我?”和也一脸木然,冷冷道。
要润一愣,随即大笑开来,似乎听了甚么了不得的笑话。
和也板着脸看他,自然半点也不觉得有趣。
“你若知道他们是甚么,便不会这样说了。”
“哦,他们是甚么?”和也挑起半边眉头,带些挑衅的意味。他这个表情于要润而言相当新鲜,不由使他心动起来。
他边拿指弓去挑逗他眉梢,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也不清楚。”
“哈。”和也一手拨开他的手指,这回换做他来听笑话。此人先前讲的那般笃定,无所不知的模样,原来也不过一无所知。
“莫急,”要润安抚般地拍拍他背,两片削薄肩胛便在他手底轻轻_chan了_chan,他便莫名地兴奋,不禁想要更多,“我虽不清楚,却多少猜的出来。”
“哦?”和也似来了兴趣,从那燕尾般风情的眼角处斜睨他。
要润似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束紧他腰身,就着微微仰头的姿势凑过去,和也轻轻一挣却挣不月兑,索性放开了任他亲下去,一双眼睛却微眯起,藏尽一切锋芒。
待到要润松开他,他已是气喘吁吁,一双眸子几乎能滴出水来,双唇似火,脸上难得泛出些红晕,眉间印记若隐若现。
要润在他双眉间一抚,那印记便更清晰了。却不是之前的天火纹,而是一种黛青色的古字,只有在情绪起伏激动时才能显现出来。
“是生是死,你都是属于我青川的。”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说,见和也脸上并未现出不豫的神情,反倒似已木然接受的感觉时,表情这才柔和下来,凑过去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这下你可以说了罢。”和也盯着他,气息尚未完全平定,还在微微chuan_Xi着。自被取出珠子后,他的体力竟似弱了许多。
要润一手把玩他长及腰的黑亮发稍,沉喑片刻,才道,“他们,不是人。”
“这我知道。”
“也不是鬼。”
……这么说那个时候,他无法探到明彦脉搏,却是从一开始便断错了?
“若要寻个解释,大约是一种类似于念的东西。”
和也冷笑,“没有本体,念又如何能够存在于世?”
“不错,”要润沉喑,“但倘若一个人意念过强,且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实现,纵然这个人已不在人世,意念独存于世亦非不能。”
和也似全身乏力,懒洋洋靠在要润身上,“好巧还有这么多…”
忽然浑身一僵,默了许久,要润微笑,手贴着他脊背缓缓而下,一面道,“看来你是想到了。为何他们会与你生着相同相貌?”
和也咬住唇角,面颊泛着丝怯意的微红,垂头不语。
要润继续柔声道,“你又如何想呢?”
和也闭上眼睛,缓缓深吸一口气,长睫在眼下划出_chan抖的阴影。
然后他睁开眼睛,目光澄明地看着要润。
“莫非你是想说,他们本都是因我而生?”
551 此人已死2012/2/5 21:02:00
其七
琵琶寺有三院,净心院,藏经院,及戒律院,分别由无行无识无嗔三位方丈掌管。扣七平日粗心,常被罚去戒律院受戒,是以最怕的,便是那年纪虽轻却道行高深的院首无嗔方丈。
那方脸和尚却正是无嗔,只见他双眉紧皱,牢牢盯住扣七身后,手中锡杖似在自行震_chan不休,杖头大环下数个铜环不住发出锡锡之声,若非他紧握,恐已自行飞击而出。
只听他厉声喝道:“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扣七急惧,正想开口解释,却觉和也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已飞身落于他身后。
“在下龟梨和也,,今日不幸在此地遭难,有幸得扣七师傅相助。大师这厢有理了。”他不畏惧,亦不多言,抬手行了个周全的礼,意态洒落,态度诚恳,就事论事。
无嗔是高僧,却未及得道,这类人总固守偏执,即便佛门不能免俗。见他怪气缠身,不辨原形,三魂七魄不全,心中早下定夺,哪里管其他。眉一竖,眼一瞪,便道,“孽畜,莫要在此攀亲带骨,你若就此伏法,倒可少吃些苦头。”
“大师何来此意?我一不作姧犯科,二不草菅人命,三不妄害忠良,缘何要我束手就擒?”
无嗔冷笑,“区区妖魔,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尔等之存在,本身便有违天定,为害人间。”
和也脸色骤冷,与这一根筋的老和尚论理,原本就是白费口舌。他瞥了眼扣七,轻声道,“我算是明白,你这性子由何而来。”
扣七满脸通红,不知是羞是惭。
“既然如此,”和也朗声道,“你且说说,我究竟是何妖何魔?如何为害人间?答得出,我便由得你收;答不出,便即刻放我三人离开。”
无嗔浓眉紧锁,法眼逡巡。
那几道怪气妖不妖鬼不鬼,在这妖物身上游走;又见其三魂缺胎光(天魂),七魄少喜爱,剩下那些也都靠这些怪气缠绕维系,也不知用的甚么法子,粗看去宛如被残酷击碎又遭拙劣手法拼接的瓷瓶。
但再细看,又觉不妥。那原本残缺的缝隙却又似有道真气弥合修补,使其体魄平衡得以维系。
碎成这般亦能存活至今,真是怪事一桩。
“你……”无嗔遭遇难题,一时无解。但他鲜有无识钻研到底的性子,亦不服输,此回岂由得这小小妖物讨价还价,当即摆正脸色,只对他这条件置若罔闻,双手合十,立时便要施法降妖。
扣七大急,连忙张开双臂拦在和也身前,向无嗔求道:“师叔,请手下留情。”
无嗔这才看他一眼,脸上绷得死紧,“孽畜,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四谛五明?身为出家人,心中可还有佛性!?”
扣七扑通跪下,面色苦楚,却坦言道:“徒儿自知天性驽钝,无法参透,有负师父与师叔师伯的苦心,且徒儿业已……业已破戒,请师叔责罚。”
无嗔大怒,“主持方丈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徒儿知道,但事已至此,我心无悔。请师叔责罚。”他只求受罚,却半口不提破的是何戒之事。
无嗔与和也皆是一震。无嗔抬头看看面前那妖物,再想到方才抬袖拭汗一幕,心中顿疑,俯视扣七,语重心长地试探:“有情皆为五蕴假合,若起贪爱,对五蕴如幻虚假不能通达。贪爱染着,倒想邪求,乃至痴慢,都是思惑,若不去除,难得一切智,便不能圆满。”
扣七垂头,脑中回想起师父当初如斯谆谆教诲,满心悔意,苦不堪言。但转念又想,无嗔师叔生平最是嫉恶如仇,刚直不阿,说一不二,见妖斩妖,遇魔伏魔。若是就此放弃,师叔定不会放过和也,不免心中犹豫。
无嗔见他思虑,又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师父便是算出你在外将受邪魔诳骗,误人歧途,才使我来带你出苦海,重归正道。”
“徒儿……徒儿……知错。”扣七又羞又愧,一时抬不起头来。
“知错即改,善莫大焉。快起身过来。”无嗔难得语气和蔼亲切,却见扣七浑身密密一抖,埋头_chan声问道:“师叔莫不是还要收妖?”
“天有天纲,人有人纲,邪魔歪道有违天地纲常,本不该存于人世,害人害己,终无善果,我佛慈悲,便是要我等来降妖伏魔,拯救众生的。”
扣七仍旧跪着,这时却慢慢抬起头来,无嗔见他已是满面泪水,心下大奇。
“求师叔放过他,他未作过大恶,犯过大错,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尚如此,何况于妖。”
“放肆!人妖殊途,岂能作同一语!”无嗔喝道。
“徒儿……就是不明白,为何人与妖,不能共处!”他此刻目光坚定明晰,似已参破,笔直注视着无嗔,无畏无惧。
无嗔震怒,一抬锡杖,道:““孽障!今日我便替你师父收拾了你!”当头便要劈下去。和也连忙抬手挥袖,锡杖堪堪在扣七头前止住,似被无形巨力拦住一般。只是这九个戒疤的得道高僧法力何等厉害,饶是和也平时状态,也敌不过他,更何况现在这般?便是浑身一震,往后一个踉跄,幸被山下扶住,才未摔倒,但觉胸中气血翻涌,一时难以平息。
无嗔眉一提,双掌飞快结印,即念不动明王火界咒。
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扣七不防招架,竟是呆在当场。无嗔招来的是三昧天火,朱红辟邪,烧无不尽,和也见势不妙,一把推开山下,瞬间渺去,但因受伤,终是逃不得太远。
“分别善恶,有为无为。解空得道,天命奉行。”无嗔面色庄严,双目微合,晃动锡杖,叮当作响,双手平托,喝一声“起”,但见那杖头大环中心宝珠灼灼生辉,笔直往一个方向飞去。
无嗔紧追其后,扣七连忙跟着爬起身来,可他跪得久,脚下发麻无力,等缓过这个劲儿,连山下也不见踪影。
“师叔!和也!”
脑中茫然一片,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
扣七沿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半途只闻一声爆喝,吓得他心惊胆_chan,不由得拔足狂奔。
等他奔下一个斜坡,树叶落尽的荒芜矮从后露出一片小的空地。
晴日当空,笔直落下,一切无所遁形。扣七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如坠冰窟。
无嗔师叔背对着他,背影笔挺僵直,双手垂落两侧,锡杖月兑手坠地,掷地有声,他只作不知。
扣七停了半晌才走上前,师叔的背影犹如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深吸一口,闻到浓浓的血香。
“那边的小和尚,要表紧?”恍惚间似乎回到初见那一刻,他也是这般担惊受怕,可那时,有人救了他;
现在,又有谁来救他?
梦里不知身是客,只顾贪欢。原来如斯美梦,都有到头一日。
扣七双眼直盯地面,打着_chan,他觉得自己几乎已是死人。
可他放不下,忘不了,心有牵挂,反倒平添勇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
扣七惊喘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
他又活了过来。
和也呆坐于地,怀里抱着个人,白袍,黑发,鲜血,张开一整个天地的魔网,将所有人罩在其中。
平铺一地的血,散了一地的发,皆源自他身,倾尽全力一般,似他表命扑上来的身影。
扣七益发不明白。他此刻究竟是伤感抑或庆幸。他甚至因此怀疑,这躯壳里的魂魄,究竟是否属于他?只不过一个月,他似换了一个人。
那人背上赫然揷着枚独钴杵,其中三重鬼目,分明是无嗔所有。
山下智久咳嗽了一声,却呛出一口鲜血。他抬手将和也的肩搂住,苦笑无力:“原来真过不了这一关。”
和也一_chan,将他抱紧了些,手上血浆黏滑,山下的身体柔软无力,沉甸甸地直往下滑,他几乎要抱不住。
“胡说甚么?”他胡乱喝道,脑中乱糟糟一片,几乎手足无措。
“那疯道士一语成谶。”山下说得断断续续,“都是我命中注定,你莫要太伤心自责。”他如今算是大限临头,往事纠结于心,此刻都已放下,话都出自身心。
“谁为你伤心!?”和也口是心非,声音却干涩沙哑。山下轻轻推开他,见他双眼中痛楚悔恨,各番滋味翻滚不休,只缺出口,又怎会不知?
伤口痛楚难堪,却比不上死别这般伤心难过。山下忽然一阵心灰意冷,惨然笑道:“便是最后一刻,你也不愿为我说句真言?”
和也脸色惨白,红颜枯骨,都化悲凉。
“你要我说甚么?过奈何,饮孟婆,又能记得住甚么?”
“只要你与我这一刻,便足矣。”山下微笑,但见他神情渐萎靡,脸色泛青,一朝风流,雨打风吹。“你看,今日是我生辰……”
“你要听甚么,我便都讲给你听。”他求他至此,他便只有_chan声应道。
“讲讲你我初识。”
“……那时我独坐院中饮酒观星,你迷途误闯,夜下敲门。”
“你识得我的,是不是?”
“不,我未曾见过你,但却记得你的样子。”
“那个时候你却好似很惊讶。”他眼神放远,望向幽幽碧空。
“我以为身在梦里。”
“甚么样的梦?”他嘴角轻扬,看来终究是在他心中,拥有一席之地。
“你骑在金翅鸟上,在云中飞,我远远跟着,怎么追都追不上……”
山下轻轻一笑,在他颈上留下一口勿。
明明是我一直追随你的脚步,你怎还会如此不安?
究竟有何过往,能教你无法忘怀;
几回魂梦与君同。便是在我身上,寻找某个身影,亦是没有关系的。
还有那些生前,残缺的真相……尚未听他亲口述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和也,你可知你我这般模样,只缺两枝红烛,一句倾心。
他还有许多话未说,可时间已是来不及。
“……”
自此再无回声。
和也俯下身,与他面颊紧贴,皮肤分明残留余温,比他暖的多。他无声地,将那具身体牢牢抱在怀中,袖摆铺陈,遮住一切,几乎要与他融为一体。
他不知自己求甚么。初见时就满心排斥,仿佛再靠近些,就会被他牢牢抓住,再难逃开。相处那些时日,不是没有欢喜,却由衷的感到害怕。越亲近,越受伤,莫不是人鬼殊途,终有离殇?此刻眼见他消亡,却心中空落,流不出一滴泪。
是未动真情,还是伤至肺腑?
他见人,就记起其貌;闻声,就想到其名;独独记不起来的,是那一个曾经。
他忘了;他自也记不得。
事关己身,一切都是莫名,无来处,亦无归所,人未老,心将死。他活得这般孤寂,心中却苍茫空落,弹指间云停雨止,挥袖间月朗星疏,久了,竟分不清虚实。
那时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便教他下个决心,将他关至幻境中。不是不想放过他,不是不想就此别过,永不再见。可他舟行海上许久,方见着个岛,懵懂靠岸,脚踏地上,才感觉落到实处。
让他离开,又怎舍得?
但他还没将这滋味琢磨透,便忽遇天变岛沉,迫他离去。
不停追逐的那个人,原来从头到尾,都未曾属于他。
无嗔怎会料到,事情会到今番田地。他目标明确,办事菓敢,一寻到妖孽行踪,无意缠斗,便想速速收伏,再去教训那无用徒儿。且此地另有魔气冲天,比起这妖物,那方魔物才最是难缠。时间不宜久拖,太阳一旦落山,纵使法力高深,亦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冥冥之中终有定数,这斜杀出的书生,竟生生挡在身前。
箭在弦上,哪来得及收势?只不过一瞬事与愿违,收妖不成反杀人。自此神器染血,再无用处。
无嗔面若死灰,因是戒律院方丈,更须以身作则。数十年修行,今日毁于一旦,乃是彻底的功败垂成。
扣七却想,这下终于能让他永远记着了。
心中竟是有些羡慕的。
只听无嗔长叹一声,“冤孽。”也不顾地上锡杖,转身便走。
扣七惴惴,在他身后喊了声师叔。无嗔止步,回头看他,脸上堂堂佛光顿消,依稀有些惨淡颓态。
“我去也。”
“师叔,你去哪里?”扣七急问。
“回琵琶寺,该来的,终会来;该结的,终须结。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抬脚欲走。
却忽听和也一声厉喝:“老和尚,你便这样轻走了!”
无嗔平平回身,“你待如何?”
“你说人有人纲,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便该如何?!”和也双目圆睁,煞气满面。
无嗔冷笑,“我自回琵琶寺领罚受戒,还轮不到你这小小妖孽来过问。”
“你随口便这么一说,无凭无据,如何能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信便罢,老身不需你来指教。今日暂且放过你,你便该惜取性命,好自为之。”
和也罔顾扣七焦急神色,恨得咬牙,手上却轻柔,将山下尸首小心平放到地上,又将他衣袖上褶皱一一铺平,抬手帮他理顺鬓边乱发,这才站起身来。
扣七见他之并指为刀,手掌上浮现出一层薄薄金光,脸泛大青,眉心火印赫然,已知他怒到极点,不由心急如焚。
“你算甚么?你我相斗,还不知谁胜谁负。今时今地,便要你血债血偿。”
最后四个字说的极用力,听得扣七却如利锥扎在心上,他想扑过去抱住他,让他莫要冲动,却不料手上一空,和也已杀将过去。
无嗔却才犯杀伐大罪,满心愧疚,下手不免轻了,和也却是不顾死活,屡现杀招,便是要与他玉石俱焚。扣七被挡在圈外,急的焦头烂额,只想着伺机去阻拦。
无嗔一脚踢开他,沉声喝道:“快闪开,莫碍事。”
和也在旁冷嘲:“你如今已杀一人,再杀一个又何妨。”
无嗔手结降魔咒印,怒叱道:“休得胡言!”
和也厉声大笑,头发散乱纷飞,颈上青筋俱现,眼角趋红,已露癫狂之相。扣七大骇,不顾一切地抱上去,紧紧缠住他的腰身。
“师叔,我求你,今日快走,待徒儿了结此事,便回去负荆请罪。”
无嗔素知扣七品性,犯错时一应闷声受罚,从未如此哀声恳过。他见大势难回,只好长叹一声,与他道:“阿弥陀佛,你……好自为之。”
说罢大步朝山下走去,未过多时便不见踪迹。
和也怒喝:“老和尚,你莫走。”无奈被扣七抱得过紧,月兑不开身。便朝扣七吼道:
“你松不松?”
“不松,死也不松。”
和也一把捏住他手腕,朝后弯折过去。
他力道毫无收束,扣七这样痛,却死不吭声。只把气力都用去拦他。
“你!你和那老秃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枉费我当初救你!”他末了终于将扣七扯开,狠狠丢在一边,“快滚。”
“和也……”
“莫再这样叫我。”
扣七不想他竟会这般绝情,以为是痛失山下,情绪失控,心下顿时失魂落魄,坐倒在地,一时竟无法起身。
“和也,我……”
“你走不走!?”
扣七自知立场全失,一场变故遭他恨得深切,伤心欲绝,心中反倒平静下来。
“你要我走?”
和也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偏过头去,似再不愿见他。
“你我相识一场,你连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
“无来求不得,有后不需求。你,错爱了。”
只此一句,自此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扣七心如死灰,知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只得默默点点头,缓慢从地上爬起身,蹒跚欲下。
“慢着。”
扣七心中乍喜,却听他哑声道:“叶落归根,你带他回去,替我……安葬了罢。”
扣七苦笑,他回去自有家中人安葬哭丧,又关你何事?
便不再言语,转身将山下抱起,转身便走。
他未再回头,却不知和也站在原地,神情苍茫,一直望他身影远去,直至无法看清。
只一夜之间,天地骤变,险情频生,到如今花落人亡。三刻后山下魂魄离壳归西,他本还能再见上一面,可见了又有何可说?还不是无语相对,空待阴差勾魂而至?
至于扣七,他实在已负他够多,今次以命相报,从此两不相欠。
罢了罢了,都散去,如此甚好。
他独立良久,直至日头偏西。这重迎光明的初日,竟会如此惨淡。
“我若是他,早该引决自裁,这般苟活于世,也无甚意义可言。”
和也回过身来。
要润施施然走近,两人默默对视,中间横亘着一条天河。
他模样未变,却俨然已成另一人。
“你待如何?”和也语气里有许多难以言表的疲惫。风起处,玄衣轻扬,形销骨立。
魔物的眼色贪婪,从那狭长眼缝里溢出红光。
那时不慎,窥了镜面一眼,恰是他随身所挟照妖镜,但见镜中之人面孔陌生,双目血红,头生双角,满面煞气,印堂阴青,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要润一看之下如雷轰顶,顿时灵台归位,神智清明。附身情景历历在目,只觉那时言行虽说身不由己,却又好似由心而发。正所谓鄙夫染人,如近臭物。渐迷习非,不觉成恶。人魔竟是如此快事。
又记起失忆前种种因缘,想他堂堂紫云观主座下高徒,出师以来收妖无数,声名远扬,何尝遭遇过如此惨败,更莫说窥不破本体,又遭算计,实乃生平奇耻大辱。
他一方羞愧难当,一方又食髓知味。矛盾之中,司牡丹发作,法力反噬,邪魔趁虚而人,益发猖狂。
意不惟行,淫泆为穿。痛与怒之中,他听见心中有个微小声音,反复与他说道:
你生气,真只因他骗你?
他费劲心思,只让你深感受辱,却未有其他?
你真不想亲见,他雌伏于你身下?
抑或你求的,是一个心甘情愿?
莫要骗自己,你心已生欲。
只要你愿意,他便是你的。
起先不过耳语,其后却渐大,如涨潮,如洪钟,如瀑雨,如拨弦,直至振聋发聩。
要润心烦意乱。
心事被人看破,全无隐秘,一击即中。他却试图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一时迷惑。
祸乱人心,神魂颠倒,全是这妖物的错。
但,他如今岂非又落人另一个陷阱?盘踞脑中的,究竟是谁?
他无法集中精力,纹印威力之下,神智渐渐涣散过去,他只觉左半身冰凉,右半身火热,身体从中裂为两半,一半在天,一半在地。
表的,也都给我罢。那靡靡之音又道。
要润左眼一黑,身体里清明温醇的部分自下而上飞快褪去。他不知失去了甚么,尚有半丝不舍。
但那留恋亦不过转瞬即逝,他茫然望向虚空,双眼转瞬殷红,任凭那片黑暗将内心_Tun噬。
“小和,你赠我的司牡丹,真是妙物。”他伸出舌头,轻舌忝 上唇。左边脸颊上密布着暗红色纹路,细看之下却已不是先前模样,似已与他融为一体。
和也安静地盯视他半晌,才缓慢且认真地说道,“你须清楚,我是绝不会赠你甚么的。”
要润一顿,缓缓绽开笑容,“是了,既有你,又何须其他俗物?”
和也暗自咬牙镇定,此刻情形凶险,行差踏错不得,须想个缓兵之计。他摇头,“是你多想。我与你并无半点关系。”
“你能这般无情自欺,实在叫我好生失望。”
“过往两不相欠,如今亦可做路人。”他腰背挺直,神情肃杀,情字一段,便毫无余地,“若说有所期待,原本也不过是妄念一场。”
“两不相欠?妄念?”要润轻哼一声,“说的倒是轻巧。”若是情债,又如何还的清。
“你可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死的?”
和也心下疑窦丛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算你全不记得,也总该将我的话听完。”要润一面向他逼近,他便一面往后退。要润见他一副严防紧守的模样,便笑了笑,“你怎的也和寻常人一样,只挑爱听的信。”
“但凡你说的,我都不会信。”他们势同水火,如何能说到一处去?
要润哈哈一笑。他们此刻已相距极近了,要润一偏头,就能闻见他身上味道。他微微眯起眼,神情恍惚沉迷,抬手欲触,却立刻被躲开。和也避他如蛇蝎,退后一大步,心中瞬间转过无数种念头,眼神里只有无尽冷意与提防。
要润却不以为然,只抬手一抓,凭空一道符轻轻落在他手里。
“不知你可否听过,离寒庭咒?”
和也银牙暗咬,只不答他。
“千灵重元和,自在天堂游。端的是一道好符,三界通用,人鬼不忌。”他一扬手,这道黄符顷刻又散成了灰,消在风里。
“你体内那一道,可是要我招出来?”
落日余晖洒落一身,和也只觉得冷。
要润又笑,“我怎忘了,符咒一出,效用便失,且看这日头未落,届时你又不过是游魂身,如何抵挡的住?”
“你怎知,我身已死?”他身冷,声音更冷,这口蜜腹剑的狂徒,胡言乱语的魔物,谎话连篇,全不能作数。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要润目光缱绻温柔,如绕指柔丝,只欲将他缠得更紧,“山阴七日,是我葬的你。”
“就算是死,你的身体依旧那样美,我简直爱不释手。”
和也如遭雷劈。
那段无论如何记不清想不起的记忆,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堪人耳。
“你撒谎……”如何不该是撒谎?这无凭无据,前因后果,竟因此人而起。若是如此,他何不将他记住,恨之人骨?
这般惊吓,便是连要润仔细靠的更近,都未能觉察。
要润轻拂他的面颊,将那面上一缕乱发拂去,动作越是小心,话语越是无情,“你连我都不记得,怎会记得这些?”他拇指擦过他苍白的唇际,“倒是不相干的,全被你记着,我好生难过。”
和也用力将他手甩开,冷笑道,“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死的。”
要润露出一个不忍的神情。“你当真想知道?”
他这般明知故问,却还想叫人答他。和也只不去理睬。
“让我想想,是该从我将镜子交与你说起,还是你未将此物交还给落迦说起。”
和也脸色一白,他所记得的,怎和要润所诉全不一样?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知道,天象宝镜,现在何处?”
和也眉尖一_chan,立时被要润看出端倪。
他脸一沉,欺身上前,“镜子呢?”
和也撇过头,不去答他。
要润面露怒色,抬手便去抓他,和也一直暗中防备,当即撤身后退,却不想要润化为一阵黑沙,先一步拦住他去路,缠住他手腕将他带至身前。
“那镜子,你究竟……给了谁!?。”他已笃定如斯。
“镜子本不在我手上,你多想了。”和也只冷冷盯着他,手腕剧痛亦不改色。
要润不怒反笑,他点点头,“是丁是卯,那便走着瞧。”
他竟朝山下追去。
和也大惊,立时飞身紧随其后。
557 此人已死2012/2/11 21:59:00
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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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七背着山下的尸身,沿山路大步下行,脑中浑浑噩噩,脚底虚浮,只知要往山阳走,简直连魂都丢了大半。
等他清醒过来,已到了个陌生地儿。放眼望去,倒是坡平地缓,山路渐宽,道旁植被稀疏,看来已近山脚,只是依然没有人烟。
他愣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常听人云,红尘三千丈,每一丈有一丈的艰险,每一步有一步的断肠。才识情,便知情之苦。倒真不如放下一切,四大皆空的好。
可真尝到个中妙处,要放弃绝非易事;若又因这苦楚才幡然悔悟,又显心不够诚。他忆起师父那回头是岸四字,当真觉得心头如山倾,压得他沉甸甸喘不过气来。
扣七当下暗骂自己驽钝,又不禁想起和也揶揄他时的笑貌。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情根深种,结的果却与他无关,当真可笑的紧。
他咬咬牙,拾掇了情绪,继续上路。背上尸体尚未僵透,倒比想象中轻许多,走了这许久的山路,他都不曾觉得劳累。
可终究还是无法死心。走十步,回一次头,一点风吹草动,他也要停下脚步。心里越期待,越绝望;越绝望,便越忍不住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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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远远见着僧袍影子,心间焦急万分,他自方才自编了那台恩断情绝的好戏,怎容得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须得想个法子将要润拦下。
那魔头却先于他停下脚步,离扣七也不过十丈远。
和也岂能放过这空隙,当即抬手结印,立时便生了一道透明结界,将两边隔绝开来。
要润挑挑眉,在原地站定,长袖微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是宝贝的紧。”
和也置若罔闻,单严防死守着,连位置都算计得恰好,只不让他得逞。
要润抬头看看天色,日薄西山,又到逢魔时刻。他虽昼夜皆可自由出没,到底爱这夜色,似乎一旦暗下来,便可随心所欲地作恶。
“你瞧瞧,这痴蠢的臭和尚,冥顽不灵的光头,整日道德伦理,四大皆空,和他在一起,有什么好?
“要知道,如你我这般,早该超月兑三界,无法无天,逍遥自在,缘何为了这么个渺小的凡人,放弃大好享乐时光?
“他不是这种人。”和也淡淡说道。
要润哈哈一笑,甚是不以为然,“便是所谓的好人?哼哼,再过了数十年,还不是一样会老会死?红颜尽化枯骨,遭风一吹,一样不留痕迹,有什么了不起。”
和也静静看着他,神情里却似流露出鄙夷来。
要润却如何猜不出他所想,暗暗生了怒意,心念一转,却道,“不如我也做做好事,早送他上西天,省却他这数十年独守青灯,孤苦难捱。”
当即抬手,化砂为剑,便要朝扣七身寸去。
和也早知他打的算盘,哪里不做准备,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但见那结界一_Tun一收,便将黑沙吸收殆尽。
“我道你早已黔驴技穷,想不到还留了这么一手,”要润啧啧感叹,却朝他袭来,他此刻吸收了道士法力,也不急着动手,倒与他周旋起来。
和也又何尝不知自己早已是穷途末路,靠的只是剩下那一点残余灵力,但眼下能拖得了一时是一时,等扣七下山,重人凡尘,进得山下府,有天鸡守着,也好过现在毫无提防。
“他究竟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倾尽全力?”要润一把邪火烧尽缠身的蔓藤,向他步步紧逼。
和也勉强撑着,脸上却已出现衰败迹象。“我愿意。”
要润一愣,随即沉下脸来冷笑,“我看你是不识好歹。”他当真被这痴话惹怒,下手便狠辣起来。他手间黑火一催,落到和也长袖上也不过一转眼,便将那外衣烧光了去。
和也上衣不过这么一件,烧尽了便也没了,露出一大片雪似的皮肤,乌鸦鸦的长发散落下来,像被泼了一片的墨。
他似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在地,连忙侧转过身去,忍不住又呕了几口血,沿着唇角和下巴滑落,最后艳生生落在那虚软无力的手背上。
要润只得了一片黑,他却似拥有所有颜色。正因着此,才使一切都黯然失色。
便是毁尽一切也要得到他,要润心中生了这模糊念头,便自此时给他心中烙了印,上了枷。
魔由心生,心存执念。他即是执,执即是他。如何止的住。
那长睫下暗藏心事的一抹水光,烟视媚行,回过头凝望的眼神澄净之极,唇色鲜红欲滴,神情里有一种放浪的坦荡,他是真如此毫不在乎。
要润眼神顿时在那妖孽身上生了根,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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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早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一口气到如今,他实在忍得难受,终于禁不住咳了一声。
只这一下,梦魇得破。要润眨眨眼,从那一层深沉的欲念中清醒过来。他眯起眼睛,看着和也捂着嘴,一声赛过一声地咳嗽,血从他指缝间溢出,滴答洒落,连地面都被染出一片鲜红色。四周的结界因这失利,早无力维持,渐渐散开来去。
“引魂咒,”他既将这咒术破了,便只有反噬回施术者身上,要润慢慢朝他走近,这诡计多端的小狐狸,终究再无力逃月兑他的掌心,“你胆子可真不小。”
他伸出手去,和也已是连抬手的气力皆无,仍凭要润将他垂落的头发剥开,勾着脖子拉到他面前。
“自食其果的滋味,想必不好受,”要润怜惜般地伸出另一只手,搂过他的腰,用拇指蹭掉他脸上的血痕,和也索性闭上眼睛,轻_chan的睫毛却出卖了他的心事。
“既然欢喜他,何必放他走?
“别说你心中无他,否则又怎肯舍命救他?
“和也,我是真不懂”,要润痴迷地吸着自他身上散发的血的腥香,简直恨不得拆他人腹,“你可是将镜子,赠给了他?”
和也一_chan,想要推开他。要润哪里肯放手,却愈发搂得紧些。
“我当初因着你那句话,便去寺里求宝。方丈和主持那两个老东西,冥顽不灵,固守成规,居然敢拦着我。我便杀了他们,取匙得镜,又不顾危险亲自送去给你,你竟然不领情。”他见和也额上冷汗黏着鬓发,又细心替他一一拨开,手势温柔,话里藏刀,“向寺里和尚透露的行踪,假意骗取我几日温存,最后却私藏宝镜,试图逃走,就连送我的鬼目五钴铃,最后都害得我十数年不见天日,若非它心生邪念,受我控制,我又如何能重见天日,回来找你。这一件连着一件,你可知我心中滋味?”
昔日情状由他口中渐渐道出,和也此刻却情愿从来没有听见过。
“你害得我这般惨,却在心里惦记着别的人,这教我,如何能心安?”要润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情意绵绵,便是要给他最狠最深的一击,“我却要感谢苍天有眼,若非这道士前来,探得你气息,我岂非得从头找起?”
和也挣扎着抬起头来,眼中似恨似悲,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
“是你杀的我?”
要润听他这番话,垂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和也靠在他怀里,亦不畏惧地回视过去,目光厮杀,便成就这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
最终是要润先笑了笑,开了口。他笑容很浅,嘴边的笑纹却深,浮云流水的一声叹,“虽然有些可惜,”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对这个问题很不以为然,“可我怎会让你独活?”
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此人竟偏执至此!和也浑身发冷,禁不住_chan抖起来,要润便搂他搂得更紧些。
“瞧你怕的。你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糟糕,”他神情愈发爱怜,手在那背上一道深刻的沟里流连,和也只浑然未觉一般。
“只是一下,一点都不疼,连血都未出多少,你那时正累着,尚还在睡梦里。”所谓醉生梦死,可不是一大乐事?
可那时求不得的绝望,和共死的希望,谁的体会又能比他更深?
“住口!”和也搁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捏紧,语气虚弱不堪。
“怎么?听不下去?”要润沉沉笑着,似癫似狂,“这样难道不好?你死,我亦不会独活,我们上穷碧落下黄泉,永生不再分离。”
和也受不了,蓄足气力猛地推开他,自己却控制不住往后面摔去,落地前却又被接住,重新禁锢在要润怀里。
“你还是如此不爱惜自己,做什么都像要拼命。”要润索性将他抱起搂在胸前,语气柔和得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一般,“不如我们先做正事?”
这哪里是请求,明摆着在强迫。说话的当口,扣七已又走远,这会便成了个模糊的黑点。可这哪里难得住魔物?要润脚底生风,转眼又到近前。
“你可是要他生?”要润在他耳边低语。和也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忍直视。
他越是挣扎难过,要润便越是开心,“那我便偏要他死。”
他抬起手来。
要润的手生的很好看,只可惜却不是白生给人看的。他也就起了个手势,便在空中又生了一股砂,凝成个锋利形状,只待他一个指令。
“你若不看,便再没有机会了。”
取人性命之事,也不过眨眼。若是错过,可还叫他再等二十年?
“我原未料到,你竟也会这般逃避怯懦。”
和也缓缓将眼睛睁开来,眸中空茫,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要润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只听长啸一声,黑砂剑朝扣七直身寸而去。扣七这时听到声响,恰恰好转过身去,那黑砂便笔直穿胸而过,不留一点空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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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润正待大笑,笑容还未展开,忽然僵住了。
他定定看着前方,似乎受了巨大打击,过了许久才慢慢低下头看着和也,一点点冷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他边摇头边笑叹道,“我竟低估了你。想来你将这镜子送给他时,便算到有今日今时之事。宝镜只为护身,你竟防我至此。”
和也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无悲无喜,全无反应,对这番指控已是置之不理。一早将机关算尽,他便再无任何忧患,是生是死,是劫是难,又何足道哉?
要润便是对他这神情姿态又爱又恨,但一时间无可奈何,只恨得咬牙切齿。
他连道几声好,又说,“我这番心意,被你用尽,也不算白费。只是既然你自断了这情分,就别怪我心狠。”
他从怀中掏出个碧玉葫芦来,单手一攥,那瓶身便裂得粉碎,从里面滚出个朱赤丹药,似有意识般,滴溜溜在他掌心打转。
和也看到这珠子,才似回了意识,眼中浮现出惊惧的神色来。
要润笑道,“想必你也认出来了,这可得多亏你养的狗。”
他俯下身便咬在他肩膀上。和也巨_chan,却在他身下无法动弹,如今连说话的声音都已丧失,只得咬住下唇死命忍住。
直至口中出现血腥味道,要润才松了口。他看着那半月形伤口,调侃他道,“便连伤口,都是绝色。”
那颗珠子似也嗅到此味道,在他掌中转了转,自己便跳将起来,直往那伤口里钻,转眼便融了进去。
“辟邪虫,”他轻哼了一声,“最毒不过妇人心。”
和也被那逆袭一刺激,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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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扣七被那黑砂穿胸而过后,本该一击毙命,也不知怎的,却似穿了个金钟罩铁布衫,最后居然毫发未伤。
他自己模糊有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身体里喀拉一声轻响,非金非玉,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扣七回头看看身上的尸体,山下闭着眼睛,眉间舒展,神态安详,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般,便也只有死,才能这般舒泰无忧。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前后左右都看看,也不知还在期盼些什么,最后自己也觉得无趣的紧,只好又沿着原先的路下行而去。
这当儿天早已近黑,只远山山巅上还浮着一层浅红,再往上只有白的余韵和大片气势磅礴的深蓝。还没等他走两步,东山头的云彩忽聚集成堆,形成一片五色祥云,往山脚这边急压过来。
直落到面前,扣七方才省悟过来。面前正拦着四人,二男二女,男子头戴进贤冠,额花细致朴素,身着黄裳方履束大带,腰佩金线鱼袋,女子梳着单螺,眉间点着玉梅,身穿及地粉紫长衫。男子手上执着笏板,女子手中捻着梅花,各个都生的眉清目秀,仙风道骨,意态端庄的很。
扣七不防出来这四人,脚步一顿,已是停了下来。他不知朝事,自然不懂看那鱼袋所示官位,但见这他们服饰虽简洁素淡,却精裁细剪,材质上佳,知道绝非一般人家。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这几个神仙也似的人忽然朝他跪下,齐声道:“恭迎天君。”
扣七被吓得不轻,倒抽一口冷气,噔噔后退两大步,这才站定。他圆睁双目瞪着这四人,结口道:“你……你们是……是何人!?”
一名看来稍年长的男子温文回道:“下官乃是南方天虞山昭圣陵光天君座下侍从,此次前来恭迎天君历劫完成,功德圆满,回归天位。”
“甚……甚么天君,历劫?你们弄错人了吧?”
那名侍官不答他话,微抬起头来。扣七起初以为他在看自己,却不想他眼光一偏,竟是在看他身后。
扣七只觉背上人体温尚温,死去已有一个时辰,竟还未僵硬,心下本就奇怪,这下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是忽觉心头急跳,似有物将从中跃出来。却只听耳后有人柔声道:“都起来吧。”
却是山下智久。
扣七脑中大乱,不知作何反应,僵立不动。直到身前那四人谢礼起身,山下智久轻拍他肩膀,“多谢师傅一路相负。”扣七才不由自主地松手,任他下来。四名仙人过来帮山下智久整理衣冠后,他又再拱手称谢,惊得扣七连忙胡乱摆手,一时间如陷云雾之中,不知就里。
但见他死而复生,神态间忽生出股雍容华贵的气质,如天上辰星,熠熠生辉一般。扣七顿时自惭形秽,忙把头埋下,不去看他。
山下回身,面朝向那四人,语气中有礼却疏离:“有劳各位。”
那四人说也奇怪,竟无甚表现,只木然垂着头,看起来脾性都似寡淡冷漠得很。
扣七心中一跳,似有东西要跳将出来,虽不痛却无法忽视,他不明所以,连忙去捂胸口。却见山下又回过头来,只抬袖一招,那物什便自扣七怀中跳出,但见一道白光闪过,落进他手上。
两人一见,皆是一愣。山下轻皱眉头,牢牢盯着那洁白如玉的牡丹骨雕,上面一缕血痕,已是抹之不去。扣七见是那时见到的天象宝镜,顿时心下一痛。
山下智久盯着这宝镜,面色阴晴不定,稍许又抬眼看着扣七,眼神淡漠无痕,“看来它是认定你了。”抬手一挥,扣七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住。
“花非花,雾非雾,动情止,无情变。他既赠与你,你便收下吧。”山下智久长叹一声,转身欲走。
扣七脑中谜团无数,连忙问:“甚么给我?和也甚么时候给的我?我怎的没印象。”
山下此刻已立身云端,堪堪回头,“你且细想一遍,凡事有果必有因,绝不会无端而生。”
“可……可你若走了,他怎么办?”扣七急得大叫。
山下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声音传来时,人已飘远,身后四名侍官,再无人回头。
“皆由天命。”
“昭圣陵光天君……”要润在结界中,仰首看着那几个人升空而去,眼中若有所思。
他虽未见过山下智久,但却是听过这个名号的。也不知怎的,这个名号,比起听说,他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体内涌起一股冲动,要与他一决高低一般。
觉察出手中动静,他低下头去,似乎是感应到那股情绪,便是昏迷当中,和也也蹙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要润摸摸他的脸,眼中交替现出怜爱与瀑虐的情绪,“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找不到你的身体呢,小和。”
他一挥袖,平地起了一阵邪风,结界一撤,人影已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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