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我、我、我、我爱你2011/7/31 20:22:00
距离下课还剩下5分钟。
虽然接近日落，窗外的天空还是碧蓝如洗，异常澄澈，没融进任何昏黄的调子。反倒是透进教室的光线随着日头的偏移不再灼热刺眼，变得轻盈柔和。相叶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操场，把老师的讲课声当做背景音，思索着今天晚上该吃点什么。
这是他一日之中仅有的一点快乐。
?
两个月前，他来到东京，进人这所寄宿制高中就读。这间所谓的“贵族学校”坐落在东京一个幽静又颇具文化氛围的区域，一墙之隔就是某所大学。作为那间大学的附属高中，这里的学生家境优裕，父母职业体面，从小在东京的中心区域长大。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是从附属中学直升上来，打算三年后，只稍微挪点儿地方，就继续到隔壁展开大学生活。
?
这使相叶在其中显得格外异类。他不知道在千叶经营餐厅的父母是中了哪门子邪，千方百计，奔走活动，费心费力，还花了一大笔钱，把本来成绩达不到人学门槛的他硬塞进这间学校。
?
两个月了，他还没有习惯，不仅课上的内容理解起来格外吃力，下课的时候，听着同学们操着东京口音，聚在一起说着他们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笑话，而自己只能空气般在旁边沉默，就格外痛苦。
?
相叶等待了一个星期，才小心翼翼揷进去第一句话。结果是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同学们全都默契地同时闭嘴，几秒钟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
相叶满脸通红，那之后完全放弃了融人东京土著们圈子的尝试。比起让人开心，他更希望让人喜欢和尊敬。
?
下课意味着一天之中最艰难、最沉重部分的结束。虽然晚上还要学习，但他起码可以一个人。远离老师、同学以及他们对自己做出的评价。他觉得在房间里心安理得地独处比在人群中被抛弃只剩下一个人好多了。来东京后，他疯狂地想念千叶的伙伴们，有时甚至想到流眼泪。可他也没有过于频繁地联系他们，谨慎地维持着大体“正常”的频率。否则，他觉得，那就算彻底认输了。
?
下课铃声终于敲响。相叶长长叹了口气，把书本扒拉进书包里，他想吃咖喱饭，夏天果然还是咖喱饭。学校附近有一家店的咖喱饭很好吃，但因为在学生中很有人气，老是会撞见同学，该点个头就算了还是一起吃呢，相叶不知道。为避免这种困扰，他会去更远一点的另外一家店。来东京之前，他喜欢出去玩，坐不住，连吃饭都没法一个人，可以连打七八个电话不约到朋友誓不罢休，现在他性情大变，他不知道其他人的十六岁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孤独。
?
慢慢走到校门口，前面几个女孩子翻飞的裙裾和欢快的笑声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其中那个个头最高，短裙下摆露出的大腿看上去最柔韧有弹性的好像是二年级的吉川……课间听班上的男生议论过她，学校美人ranking的前三名，男朋友就在隔壁的大学念书……她正和旁边的女孩讲话，雪白的后颈以及绵延上去的下巴直到鼻梁的轮廓真是美极了。
?
相叶眼睛发直地看着吉川和朋友们轻快地闪出校门，往左拐了，未来得及撤回的目光就落在了原本被吉川挡住的一个人身上。
?
那个人穿得大体正式，又不完全正式。白色的衬衣整齐利落，最上面那颗扣子没系，袖子挽起来露出小截手臂。看上去质料很好的灰色西装库修长挺括，像刚刚熨好，还有清晰折痕。乌黑的刘海遮住了一边眉毛，另一边的眉形挺秀锋利，让人有点担心这人的脾气，好在他格外明亮的眼睛里蕴着笑意盈盈。他负着双手轻松站着，像在等人。
?
谁的男朋友吧，相叶瞟了这人一眼。这所学校门口不乏开着名车的各色男人，虽然很少有外型这么出色的。他刚才看到吉川没有反应，看来不是吉川男朋友……相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
发现那个男人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脸上，相叶有些不自在，刚想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那人开口了：
“
?
相叶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的唇角上扬，原本丰润饱满的嘴唇被笑意摊薄，勾勒出难以言喻的好看形状。这熠熠生辉的笑容绽放的节奏又是如此舒缓自然，和见人就笑的快速套路不同，相叶甚至怀疑他是发自内心。
?
可是，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对我笑？相叶耸起肩膀，抱住书包，他猜他现在是一脸惊恐。
?
“终于下课了。”那个男人继续说，声音居然也很好听。
?
什么意思，你在等我下课？作为一个在东京无亲无故的十六岁中学生，怎么想都和眼前这位先生扯不上关系，相叶更恐惧了，他已经准备拔腿逃跑。
?
“啊，抱歉，我还没有自我介绍，”男人似乎看出了相叶的不安，“我是樱井翔。”他顿了顿，等待相叶的反应，而相叶还是一脸茫然。樱井只好自己继续，他说他们家是相叶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相叶没听明白，反正算是远亲。他本人现在在东京工作，知道相叶过来上学了，本来早想来看看，只是前两个月一直在海外出差，所以现在才来拜访，“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原谅。”
?
相叶这才明白，樱井就是前几天妈妈在电话里提到的在东京的“叔叔”。
“我拜托他多照顾你，你可要对人家有礼貌，见了面记得叫叔叔好。”相叶的母亲说。
?
于是相叶一直等待着一个四五十岁，身体发福，头发稀少，声音低沉又带着大人的世故和热情的叔叔联系自己，但是，相叶看着眼前这个樱井翔一张一翕的嘴唇，发觉他上唇比较薄，下唇比较厚。明明是一张男性的脸，却有女性般柔软小巧的嘴，怎么回事……
?
樱井完成了自我介绍，笑着看着相叶。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
又到了需要说话的场合了，相叶额头开始冒汗。他宁愿现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又老又秃的欧吉桑，而不是樱井这样一个年轻、英俊、有礼、似乎还很能说会道的男人。
?
沉默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人际交谈的正常限度。樱井也流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
相叶觉得他还没酝酿成功，可是只是简单的三个字而已，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他舌头抵住齿间，胸膛起伏，心跳加速，浑身肌禸紧绷，终于发出了几个音节：
“叔、叔、叔、叔、叔叔……好。”
?
说完相叶就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讨厌需要说话场合的原因，这就是他被同学嘲笑的原因，这就是他希望樱井是个欧吉桑的原因。
可始终还是会被发现，相叶自我厌恶又羞愧万分地想。
?
他是一个结巴。
?
?
叔
叔
与
我21 我、我、我、我爱你2011/8/5 0:06:00
说话结结巴巴这种症状，是相叶到了东京以后才出现的。从小他虽然怕生，可一旦和人熟悉以后，就会像快乐的雀鸟般喋喋不休，哪怕说出来的内容常被同伴们吐槽，他也只是皱着鼻子大笑，跟被夸奖了一样。
?
这种转变为何发生，相叶不知道，只记得开学第一天，他穿着被外人艳羡的绣有校徽的深蓝制服，僵硬地坐在课桌后面。前面座位的佐藤转过脸来，挑起细细的眉毛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回答的是“相、相、相、相叶雅纪。”
?
开头相叶还以为这就跟初到外地水土不服闹肚子患感冒一样，过两天就好了。没想到这古怪的顽疾缠上了他，还一发不可收拾，自他踏上东京土地的那一天起，面对所有陌生脸孔，他都无法顺畅表达。想说的话明明已经在脑子里排好序列，第一个音节要冲破齿关却是无比挣扎。在谈话对象露出或惊讶或不耐或同情或轻蔑表情的同时，相叶那胶着在喉间的第一个单字终于用尽全力，颓然跌出嘴边。但作为姗姗来迟的客人，受到的待遇与准时出现的嘉宾迥异，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说得简单点儿，黄花菜都凉了。
?
神奇的是，相叶和以前熟识的亲朋好友说话，心口又能协同运作，口吃的影子都荡然无存。相叶摸着胸口说好家在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他身上怎么好象被安了个开关，严格区分旧相识和新面孔，双重标准得厉害。
?
之前没有见过樱井翔——妈妈嘴里的“叔叔”，站在校门口等着自己的大人——果不其然坚守着“结巴”的角色。相叶咬着唇，慢慢张开眼，垂着头，用余光迅速瞟了眼“叔叔”的表情。
?
樱井颦起眉毛，脸上的笑意扩大，但丝毫没有嘲弄或轻蔑的意味，
“叔叔？”他小声重复了一句。
“倒也是的。”他自问自答，“叫叔叔也没有错……”抬起手，手背掠过鼻尖，望向相叶，笑容温柔中带着些无措。
?
这个人只对“叔叔”这个称呼有反应，对自己的“叔、叔、叔、叔”没有反应，相叶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
“接下来有没有什么事？”樱井“叔叔”问。
相叶摇头，其实他很想再说点儿什么，看樱井是不是刚才走神了没注意自己说话结巴。
“那我们去吃饭吧。”樱井说。
相叶只是站着，睁大眼睛盯着他。
“有时间吗？”樱井耐心地再度确认。
半晌，相叶点了点头。
?
“想吃什么？”
“咖、咖、咖、咖喱。”
?
?
“我想吃这个……”餐厅里，樱井“叔叔”低头翻看菜谱，语调轻松愉快，“你选好了吗？”抬起头，望向相叶，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相叶赶紧别开一直注视着樱井的视线，若无其事般点了点头。
?
樱井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对自己的结巴表现出一点情绪，态度亲切自然，语速也没有特意放慢——这种自以为是的体贴相叶非常不喜欢——似乎对相叶在意的部分毫不在乎。
?
两人点的咖喱饭送上。相叶饿了，各种顾虑先摆一边，开始埋头大吃。
“好吃吗？”樱井问。
相叶点头，没空说话。抬起眼，发现樱井没在吃，只看着他，嘴角上翘的线条十分好看。
这是干嘛，相叶很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往嘴里塞咖喱饭。
?
“你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樱井说，一副叔叔的口口勿。
相叶瞪大眼睛，满脸狐疑看着眼前的人，潜台词一目了然：我们见过吗？
“五年前把，新年的时候，在纪子阿姨家，”樱井说，“还一起玩过游戏。”
?
五年前……16岁的相叶觉得那已经久远得跟前世一样了。那还是小学时代嘛，相叶歪着脑袋努力回忆。想起来了……相叶差点想击掌……那天一早起来鼻子就不通大概是感冒了，然后发现最喜欢的菱格纹毛衣被妈妈洗坏，发了一通脾气，早饭罢吃。裹着极度臃肿的蓝色羽绒服和爸爸妈妈弟弟到了纪子阿姨家，吸溜着鼻涕和一堆亲戚家的姐姐妹妹们挤在一起玩了纸牌和翻花绳之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娘娘腔到了极点穿得又不够帅如果那件毛衣没洗坏就好了，心头五味杂陈大人们又忙着寒暄不理自己，心情沮丧中吃杂煮吃撑了更加难受……那天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脸是很臭吧……
?
相叶忍不住偷瞄对面的“叔叔”，不记得当天有这样一个人了呢，不过大人那么多本来就有点分不清楚……他说自己没变，那就是说，现在的自己跟那天一样阴沉加无趣咯？
?
这个发现让相叶突然胃口全无。
?
叔
叔
与
我
32 我、我、我、我爱你2011/8/9 19:32:00
“学校生活感觉如何，还习惯吗？”坐在对面的樱井“叔叔”问。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相叶觉得餐厅内柔和流动着的空气瞬间凝固，悬在自己头上，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几方透明砖块，把自己砸得鼻青脸肿。
?
“还、还、还、还好。”相叶扯动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少年的自尊让他言不由衷，他自己都觉得这笑再虚伪没有，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猜到他过的是怎么样的一种校园生活。
?
樱井倒是对相叶的回答照单全收，笑了笑：“我也是在这里上的高中。”
?
“哈？”相叶瞪大眼睛。
“大学也是在那隔壁上的。”樱井接着说，“所以对这附近，还算熟悉……你介意我抽烟吗？”看到相叶点头后，樱井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动作熟练地点上。
?
烟雾朦胧了视野，樱井给人的感觉也变了。他的视线投向窗外，不知道在看哪个地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意兴索然。这反而让相叶的紧张消失了大半，刚才为止樱井散发出来的温暖亲切，热烈爱着这世界的气息实在让他因为自惭形秽而难以搭话。
?
樱井转回头来，“学校生活嘛……也就是那个样子。我要是说珍惜时光，多交朋友什么的，你肯定也觉得是陈词滥调。”他吸了口烟，徐徐吐出烟圈，“群体生活，在哪里都差不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接近自己喜欢的人。”
?
相叶皱起眉头。
可是，我根本没觉得任何一件事情是值得做的，怎么办啊？学习是不得不学，和朋友玩耍久了也没有意思。更何况，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
?
樱井看了看相叶的表情，笑了：“你在想，说得轻松，实际没那么简单对吧。”相叶露出尴尬的表情，没想到樱井不以为意，“你的看法没错，谁又能对别人的生活妄下评论呢？”
?
“只是，”樱井手上的烟已经只剩短短一小截，他将烟头捻灭，“如果你明天就要离开这世界，有些人，有些事，你还会在意吗？你恐怕连自己都不会在意了，再怎么结结巴巴，你也要跑到你喜欢的人面前，告诉她你喜欢她吧。”
?
相叶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叔叔。
?
“如果你是这样，其他人大概也都是这种想法。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重视你自己，重视你的结巴。”樱井说出那么轻率的话，脸上却还挂着温柔的笑容。
?
相叶瞠目结舌。他当然讨厌别人叫他“结巴”，可是，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感到惊讶。第一次见面的“叔叔”，怎么就跟他说这些话。听起来刺耳，但也有些道理的话。
?
“可、可、可、可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怎、怎么办？”
相叶一问出口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跟他请教，这不就代表自己认同了他之前说的话了吗？
?
“不喜欢你？”樱井直视着相叶的眼睛，沉默了几秒，说出了一句让相叶几乎无法置信的话，
“不太可能吧……你基本属于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让人喜欢上的人。”
?
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奖，还是出自一个如此优秀的长辈口中。之前些许冒犯给相叶带来的不悦一扫而光，相叶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叔叔”：餐厅里橘色调子的光线勾勒出他圆鼓鼓的脸颊，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染上金色流光，从鼻子到下巴的线条精巧又流畅，让人想起童话故事里睡在花瓣儿上的小姑娘——尤其是微微翘起的柔软嘴唇——小姑娘多半是有点儿脾气的。
?
这个叔叔根本就是长了一张小朋友的脸嘛，这个发现让相叶忍不住笑了。这是他和樱井见面后第一次笑。
?
吃完饭，相叶说要买字典，樱井陪着他去了书店，回学校的路上还给他买了点心当作宵夜。虽然和樱井说话时相叶还是会结巴，不过他觉得可以放心地结巴了。与其说是樱井“叔叔”温柔地忍耐他的结巴，不如说是樱井“叔叔”根本不在意，甚至有点喜欢他的结巴。
?
相叶回到学校宿舍，洗了澡，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阵儿书，把樱井给买的点心全部吃光后，肚子胀胀地滚进了被窝。闭上眼睛，眼前隐约又出现了那人的侧脸和微微翘起的上唇。
?
相叶发现，他有点喜欢这个帅气又有些奇怪的叔叔了。
?
叔
叔
与
我
48 我、我、我、我爱你2011/8/14 14:05:00
相叶和周遭环境的格格不人终于在某件事情上集中爆发。导火索是放学后一场寻常的篮球。运动是青少年间胜过语言的交流，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从小运动神经拔群的相叶就轻松融人、满场飞奔。直到班上另外几个男生也来到场边。
“你们玩得也差不多了吧，轮到我们了。”为首的藤泽口气非常无礼。
相叶有些惊异于此人的蛮不讲理，但看到场上的伙伴们纷纷停下，识相地走到场边让出位置，他才想起，这个藤泽据说家里背景雄厚，连校长都要敬他三分。
相叶并不喜欢惹事，他看了看默默退下的其他同学，抬起胳膊抹了抹额上的汗，最后一个走下场。和藤泽擦身而过的时候，
“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格出现在这里，聪明点儿就早点滚回千叶。”
相叶停住了脚步。
藤泽鄙夷地投来一瞥，刺耳的声音继续响起，
“医好口吃再回来吧。”
?
怒火在相叶胸中瞬间点燃，语言已不足以表达他的情绪。大脑做出判断前，拳头已经挥了出去，落在对方软软的脸颊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只看到藤泽纸人一般飘起，降落，匍匐在地上，像瘫烂泥。
?
整个篮球场一片寂静，所有人似乎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震慑住了。
?
直到藤泽捂着脸直起身子，五官恐怖地扭曲，
“妈的你敢打我！”
他艰难地转头，望向呆立在场边的伙伴，
“给我杀了他！！”
?
相叶刚在想这人他妈是不是有病多拉马看多了吧，就陷人了拳脚和疼痛的地狱。
?
?
所有人都散去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雨点落在花瓣上，树叶上，操场上，渗人柔软的泥土里。换成相叶匍匐在球场上，动一动眼皮都会牵扯肌禸和神经，痛得龇牙咧嘴。感受细细的雨丝打在身上，晕染着伤口，周身泛起针扎般的痛意，和原本大面积的疼痛融合在一起。
?
大自然不会管任何一个渺小人类的死活，既不会对人同情，也不会被人感动。不管自己是像往常一样悠闲地坐在书桌边，还是像现在一样狼狈地趴在操场上，天都会下雨。这就是现实，是真理。相叶忍着疼痛自己爬了起来，他要换衣服，他要上药，他要吃饭，他要睡觉。上天不眷顾任何人，所以要自己顾自己。
?
因为是一个人。偌大的东京，这么多人，痛苦却只属于自已一个人。可这就是事实，必须承受。相叶拎起搁在场边的书包，检查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弄湿，看到手机有未接来电。还有一则短信，时间是在来电之前，
“我在校门口等你。”
发信人是 樱井叔叔。他在相叶的手机通讯录里是樱井叔叔。
?
盯着手机屏幕良久，相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向校门口。
?
远远就看到那个人站在校门口，离自己越来越近。透明伞面下是一方晴朗天地，浅蓝底子的衬衣上刷着整洁的细白条纹，樱井的脸色也那么匀净，仿佛他的天空从不下雨。
?
不出所料看到樱井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相叶唇边反而绽出了微笑。
像是对面前的人进行一场无声的测试，无比期待测试的结果。
能够温柔地包容自己的结巴，是不是也可以接受眼前这如此不堪的自己。
?
?
?
湿淋淋地坐进了樱井的车，湿淋淋地踏进了樱井的家，钻进浴室，月兑得光溜溜，粗略冲洗。
推开浴室门的时候，发现浴巾和干净的衣服已经放在了门口的洗衣篮里。包括内库。
相叶擦干头发和身体，拎起那条绿色松紧缤纷条纹的内库，歪着头踌躇了起来：只可能是樱井的内库。原来他是这种品味。我难道不得不穿别人的内库……或者干脆就不穿内库……虽然比较凉快通风，但……瞅了瞅篮子里的T恤和柔软宽松的运动短库……完全可以看出形状也实在……
相叶正两难中，樱井在外间说了一声，“衣服是我的，不嫌弃的话可以换上。另外，内库是新买的，我还没穿过。”
好吧……相叶的疑虑打消，穿上樱井的衣服，意外的还算合身，有些扭捏地走到客厅。
?
樱井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上了T恤和棉质的长库，一副居家打扮。他拍了拍沙发，
“坐过来吧，我给你上药。”
?
相叶咬着嘴唇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樱井蹲下身子，开始料理相叶膝盖上的伤口，屋子里瞬间弥漫消毒酒精的味道。
虽然樱井的动作很轻，相叶还是因为疼痛轻唤出声。樱井动作一顿，抬起头，一脸的愧疚，“啊，对不起，弄疼你了。”
相叶觉得血都往脸上涌，只摇了摇头，
“没、没、没、没事儿。”
?
“稍微忍一下吧。”樱井说完，又低下头，拿着棉签在伤口上细细饲弄，小心翼翼的动作好像美术家在修复一幅传世名画。。
两个人都没说话，樱井默默给相叶腿上的伤口上完药后，直起身子，轻轻拨动相叶的手腕，生怕多使一分力就会把他弄碎一般，“来，我看看手肘。”樱井说。
?
相叶乖乖抬起胳膊，好让樱井处理他手肘上的伤口。然后是脸。相叶闭上眼睛，任由樱井弯着腰站在自己面前，用粘着药水的棉棒在脸上轻触。
“痛……”相叶咧嘴。换来落在后脑上的安慰性质的抚摸。樱井的手特别暖和，一旦接触就不想离开。可他还是松开了手。他再度蹲下，从腿开始仔细检查是否有被遗漏的伤口，相叶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和头顶的发旋。
?
滚滚的泪水突然滑落。相叶也不想这样子的，他觉得很丢脸，一点不像个男人，他不敢哭出声来，却越哭越厉害，泪水在下巴积聚，屋檐滴水般一颗颗下坠，没人樱井的发间。
?
樱井抬起了脸，于是相叶的泪水落在他脸上，发出扑哧的声响。但他没有一点厌恶的神色，眼里是理解，甚至……疼惜。
?
相叶放心了，从刚才不安到现在的相叶终于放心了，他弯下身子，搂住了樱井的肩膀，将脸颊埋人他的肩窝。樱井身上有一股线香的味道，身上和手一样暖和，相叶粘在他肩上似的继续哭。
“刚才……我没哭。”相叶抽噎着说。
?
樱井动也不动，任由他搂着。
?
“我知道，”
“你做得很好。”相叶听到樱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发抖的脊背也被一下下轻抚，
“在希望你哭的人面前，绝对表哭。”
?
叔
叔
与
我
62 我、我、我、我爱你2011/8/17 22:50:00
虽然长得有些像个女孩，但相叶从小就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他并没有强烈的欲望“要赢”，一个本能的想法是“不能输”，与其说不能输给别人，更确切地说是不能输给自己，在发现某件事情不擅长的那一刻起，就非常努力。努力，再努力，直到看到自己的极限为止，否则怎么都不能甘心。
?
刚才那样的场合，他没选择流泪，而是选择愤怒。现在这种情境，安心和温暖却让他哭得一塌糊涂。
?
怎么会这样呢？相叶蹭着樱井的肩头，双臂更用力地把他环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喜欢、欣赏、以更加善意的方式解读。明明认识没多长时间，怎么跟有十几年的交情一样——说起来自己也才活了十几年。
?
专心致志地哭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相叶的气力也随着泪水一并流失，大脑混沌，意识模糊。隐约听到樱井说了一句“啊……睡着了”，就随着樱井踉跄的步伐颠簸到了床上。有人帮忙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拉平枕头，相叶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千叶的家，安适昏沉地人睡。
?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门缝下边缘透进一小片光。相叶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房门。明亮的客厅里，樱井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茶几上摆着啤酒。
?
“醒了？”樱井抬起头。相叶发现他戴着一副从没见过的黑框眼镜。
“嗯……”相叶想把手放进口袋，一摸却发现身上这条库子没有口袋，只好抓住那附近的布料，揉揉揉。
房间里有些过分安静了吧，相叶想。可能是因为没开电视。
?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樱井取下眼镜，搁在茶几上。相叶还是喜欢他不戴眼镜的样子，没有玻璃片的阻隔，就知道他原本的眼神有多柔和。
“我不会做饭，出去吃吧，然后我送你回学校。”樱井说。
?
还是要……回学校。相叶垂下了眼睛。
?
“想吃什么？”
“拉、拉、拉、拉面。”
?
樱井家楼下就有一家小小的拉面店。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桌边，头碰头吃完拉面，大汗淋漓，走到街面，凉爽的晚风一吹，相叶的刘海都飘起来了。
晚上9点多，巷子里很安静，街上没什么人，在暖融融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是浓黑的夜。
樱井轻车熟路地往学校的方向走，相叶跟在后面。路边的草丛中不时传来几声猫叫。
?
“阿！”相叶发现了一个东西，停下脚步，在路中间蹲了下来。
那是一只独角仙，相叶小时候很喜欢的昆虫。仔细一端详，折断了一只脚。相叶心疼地皱起眉头，是不是顽皮的孩子干的？然后被扔在这路中间。
樱井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身边，跟着蹲下，
“怎么了？”
他凑得很近，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好闻味道，相叶觉得那肯定不是香水。
?
相叶不知道如何回答，想说担心这只独角仙，又害怕樱井会嘲笑自己的傻气。十六岁也是大人了。
“阿，它受伤了……”樱井低下脑袋，语气里透出比自己还甚的痛惜。
?
“
?
相叶点点头，找来一片树叶，小心翼翼把独角仙放上去，再小心翼翼将它移到路边的草丛里。
?
“如果它可以选择，这样结束生命，会有尊严一点吧。”樱井说，他低头看着那只独角仙，又好像没在看那只独角仙。
他抬起脸来，撞到相叶的视线，马上又笑了，
“走吧。”
?
他伸出手臂，揽过相叶肩头，带着男人之间特有的亲昵和粗鲁。相叶低着头，看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觉得自己的胳膊腿儿都太细了，很不满意。
不像樱井叔叔的。
相叶侧过脸，看着樱井叔叔，他正笑着看向自己，有点傻乎乎。叔叔一样，又像伙伴一样。
?
好想待在这个人身旁，相叶想着。
他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能量，以他为圆心，一定半径的范围内都被撒上和他一样的亮光。就像站在深红天鹅绒幕布前，被聚焦的司仪一样。
和他在一起，世界没有变，自己却变了，自己体内的一部分已经被他牵引，让他带走，就算再安回来，也肯定和以前不一样。
他的存在，让包围着这个世界的冰冷海水和灼热火焰变成透明的乐园、抚慰人心的暖和光。
?
相叶咬住了嘴唇，
“我表回学校。”
?
两人又回到了樱井家里。
?
樱井站在卧室门边，
“睡觉的时候表乱动，小心碰到了伤口。如果觉得空调温度不合适，遥控器就在床头柜上。床头灯开关在左边。明天我会早点叫你起床，吃了早饭再去学校……”
?
相叶觉得樱井真不愧是叔叔，啰里八嗦。你看，还在讲，好在自己的耳朵已经关起来了，自动静音。樱井T恤的领口开得那么低，胸前的皮肤，不，应该说是全身的皮肤都好白。嘴巴一张一合的，长长的睫毛眨动的时候似乎会扰动空气，发出水泡破裂的可爱声响。自己身上穿的，是原本属于他的衣服、库子，还有内库。
?
这种人，也会产生情欲吗？如果有，那是什么样子？
?
相叶完全陷人了这种猜测中不可自拔。
?
随着开关的细微声响，相叶头顶的灯灭了，卧室陷人黑暗。眼前的樱井在客厅灯光的映衬下变成一个深色剪影。
“晚安。”剪影说。
?
相叶把一只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朝剪影招了招。
意思是，过来。
?
剪影很聪明，乖乖过来了。
借助外间的灯光，相叶慢慢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手指伸向前去，指腹触到了对方的上唇。
看上去那么薄，边缘很锋利似的，摸起来却那么软，那么软，胜过果汁软糖。
?
对方抖了一下，身子想往后缩。
相叶没有给他机会，手指挪开，嘴唇贴上，轻轻吮住他的上唇。
?
叔
叔
与
我
73 我、我、我、我爱你2011/8/20 16:25:00
相叶扬起脖颈，用嘴唇代替手指原先待的位置，很轻很轻地吮住了樱井的上唇。
樱井也许是因为过度惊愕来不及反应，没有抗拒。
?
脸贴的很近，相叶没闭上眼睛。脑海中突然闪过之前在便利店随手翻过的女性杂志上写着“接口勿的时候是否闭上眼睛，是判断恋人真诚与否的重要标准。”
?
可是，不观察对方的反应，怎么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呢？
黑暗中，樱井的眸子水光流动，像是日出前的海面，又深黯，又神秘，包含着某种暗示，又揣测不出情绪。
?
于是相叶做了更进一步的尝试，他移到樱井的下唇，含住那片唇瓣，完整地感受那里奇异的柔软质地。他有和女孩子接过口勿，但只是短暂迅速地贴了贴嘴唇，而不是像现在，带着探究的心态从容感受。
?
樱井还是没有动。
?
这对相叶来说相当于一种无声的鼓励，他直起身子，膝盖支撑身体的重量，双手沿着樱井垂在身侧的胳膊往上滑，直到环住樱井肩头。
?
他将舌尖探人樱井口中，碰到了光洁的牙齿。张开吧，相叶想。樱井温热柔软又带着某种清洁可爱气息的口腔他很想深人探索。
?
然后他就被樱井推开了。
?
“……早点睡觉。”
樱井说，声调和刚才好像有些不同。
?
?
两人距离拉开，从窗户透人室内的清明月光让樱井脸上的表情被看得更清楚。
他两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明显没有刚才白了。眉毛，鼻梁，嘴唇本来清晰利落的轮廓变得模糊暧昧。眼睛居然没有看着相叶，在看其他的地方。
?
樱井叔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话结巴也好，遍体鳞伤也好，甚至像刚才……那样也好，他不动声色地消化自己的所有，然后产出合乎标准的“好叔叔”言行。
?
我这么过分，你都没流露出半分厌恶，那我真怀疑，你对我的包容和喜欢是发自内心的吗？
?
相叶突然感到委屈，觉得这个叔叔和其他大人一样虚情假意，不可理喻。他又想哭了。
扭过头，看到窗外是一轮金黄的圆圆月亮。
?
明天又要上学了。去学校，真痛苦，可是一想到有人会因为自己的缺席而快慰，那就是爬也要爬到学校。虽然下定了决心，还是会担心和恐惧。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相叶悲伤地想。
?
静悄悄的夜，金黄的月亮，嘴唇软得不可思议的叔叔，也许就只有今天晚上，明天我得去学校！相叶怀着上战场前夜士兵的心情，再度搂住了樱井，根本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有些明白樱井之前说的世界末日前人的那种不管不顾。
?
“不想去学校……”相叶的脸颊用力在樱井胸前蹭来蹭去，
“天表亮……晚一点亮……晚一分钟都好……”
?
樱井越想挣月兑，相叶就搂得越紧，像是快溺水的人抓着一截木头。
?
“快点儿……搂着我，亲我……”相叶继续嘟囔。他觉得他就像夜总会里喝醉的老头子在纠缠樱井这个纯洁无辜的新人，一定会让樱井手足无措。
?
樱井站在床边，他还是半跪在床上，他没期待樱井的响应，但樱井却搂住了他，用力地。樱井温暖的怀抱让相叶舒服地想落泪。下一秒，他额前的刘海就被轻轻抚摸，樱井的胳膊支撑着他的肩背，避免他滑下去。
?
“如果真的想接口勿，”
樱井说，
“要这样。”
?
樱井的口勿落了下来。刚才乖巧安静的嘴唇现在变得既有控制欲又有侵略性。唇角，齿关，口腔无一处不被扫荡。舌头想安静待着也不行，一刻不停地对方吮吸逗弄。唇舌间胶着的同时，后脑的发丝被一下下温柔拨弄，后背上肩胛骨中间的地方也被细细抚摸。相叶从来不知道接口勿的时候身体的其他地方也会变得如此敏感，狂热的口勿和若有若无的爱抚让他的欲望一波波潮涨。
?
相叶的身体发生了熟悉的变化，却是在如此陌生的情境中。恐惧涌上心头，他必须喊停。樱井真是非常聪明的人，马上察觉到相叶的情绪，移开了唇，松开了手。
相叶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瘫软在床上。
?
两个人都chuan_Xi甫定。
?
良久。
“所以……下次换个游戏玩。”樱井手掌刷过额头，语气有些无奈。
他转身要离开。
?
“别、别、别、别走。”相叶躺在床上喊。他的口吃就像灵感之神，来去无影踪，没有预兆。
?
樱井停住了脚步。
?
“陪、陪、陪、陪我睡觉。”相叶小声说。
?
樱井仰起脸，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个地方，沉默。
?
相叶侧躺着，伸出手指，隔空描绘樱井的背影，发现他的肩线尤其好玩儿。等着被拒绝。
?
“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樱井似乎叹了口气。
?
叔
叔
与
我
97 我、我、我、我爱你2011/8/26 23:28:00
距离教室门口仅余几步之遥，相叶下意识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再缓缓张开。今天只是一个寻常日子，和过去的任何一天没什么不同，相叶对自己说。身上的伤口却不约而同痛了起来，告诉他刚才那是一次失败的自我催眠。
?
推开教室门的瞬间，相叶有一种误人他人府邸的错觉。原本外形，性情，志趣，举止各异的同学们，全部默契地安静下来，仿佛有着同样血统的家族，望向他，唯一的外来闯人者。
?
很快，相叶就知道了这一切是为什么。藤泽的座位是空着的。老师点名念到“藤泽”时，补上一句“藤泽同学请了病假，据说是昨天傍晚不幸遇到了交通事故，好在只是受了轻伤。”
?
老天是真的很喜欢恶作剧吧？相叶张大嘴巴想。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进一步验证了相叶的想法。校园里不知何时出现了相叶有着黑道背景的传闻。根据七弯八绕传到相叶耳朵里的说法，东京地区有名的社团，某某会的第X代总长是相叶“背后的人”。
?
证据一，相叶来自千叶，与传说中的总长是同乡。
证据二，相叶肩膀上有一大片烟火状纹身（？），与社团标志神似。
证据三，相叶说话结结巴巴。而据坊间传闻，这位总长也是惜字如金，绝少有人听过他的声音。表达障碍（？）的两人难免惺惺相惜。
证据四，欺负了相叶的藤泽当天就遇到车祸，其他几位曾对相叶施以拳脚的家伙也接二连三行霉运。
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目击到相叶与某位背上有纹身的男子一起在千叶海边冲浪。
?
这所有的传闻，都让相叶哭笑不得，但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的他的命运。那些平日趾高气昂、自以为是的同学们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嘲讽和轻蔑，而是尊敬，甚至带点恐惧。藤泽出院后，不仅没有如他推测实施各种报复，反而见了相叶绕道走，多少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
?
所以相叶还是孤独，只是从一种变成了另一种。之前，同学们对他的疏远源自不了解。现在，源自误解。
?
这都不让相叶好受到哪里去。憋不住的时候，他就偷偷摸摸地抽烟。后来才发现，根本不必偷偷摸摸，因为没人敢告诉老师，而且这种行为完全与他的形象相符。
?
所以，他已经敢在早晨上课前，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抽烟。看着学生们像涨潮时漂浮在海面上的垃圾般一波波朝人口处拍打，自己吐出的烟圈在那些人的头上冉冉升起，天使光环一样，相叶忍不住哈哈大笑。
?
“
?
相叶摘掉嘴里的香烟，夹在指间，转过头去，看到隔壁班的村上站在天台门口。
?
又是他。最近村上常出现在他身旁。相叶刚开始还很高兴，觉得终于有人从各种细枝末节、蛛丝马迹中发现他其实是个有趣，善良又乐观的人，才愿意和他交朋友。后来才发现，这个村上也许是误信了什么谣传。
?
比如，相叶在和一个比他年长一轮的女性交往之类的……关于他的传言还真是越趋丰富。
?
果然，东拉西扯一阵之后，村上又把话题引到了那方面，
“你说，如果对方经验丰富，怎么能让她满足呢？”村上露出苦恼的表情，“人呢，都是最害怕比较的……她的前任们床上功夫都很好的话，自己也绝不能丢人……啊，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烦恼，主角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
相叶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村上。
真不知道他正交往着一个什么样的恋人。虽然他接近自己的动机有些不纯，但是……相叶怎么也无法做到对主动接近自己的人冷淡。自己被冷落过，明白那种滋味，所以，真不想做同样可恶的事情。那种痛苦，谁都不该受的，相叶想。
?
可是，这个问题嘛……
相叶将香烟再度扔进嘴里，低头默默抽起来。
?
?
夏天的夜晚，卧室内一片清凉。窗外深蓝的天空中，悬着一轮金黄的圆圆月亮。
樱井叔叔在相叶身边躺下，床垫发出一声温柔的闷响。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也许能再塞下一个人。
樱井什么也没说，翻了个身，衣服窸窸窣窣地响。他背朝相叶，看不到表情，呼吸的声音也很安静。但相叶就是能感觉到他很紧张，也许因为在同一张床上。
?
相叶在黑暗中朝樱井的背影眨眼睛，眨得眼睛都酸了，眼皮也好沉。
相叶小心翼翼伸出手，触到对方的脊背。指尖传来的暖意让相叶继续往热源的方向挪动。脸颊轻轻贴到对方背上时，感受到紧绷肌禸的一丝震_chan。
不过这都无所谓。相叶闭上眼睛，在另外一颗心脏鼓动的陪伴下，只想好好人睡。
?
夜空的云透过窗缝飘了进来，轻烟一般，羽絮一般。月亮分不清楚是在屋内还是屋外。相叶躺在樱井的怀里，望着天花板，觉得小小的房间就是一个微缩的宇宙，咫尺上空就是苍穹。找到樱井的嘴唇，按照他刚才口勿自己的方法对待他，换来对方热情的回应。欲望的产生自然又熟悉，相叶这次不想再和身体抗争，于是乖乖地月兑掉衣库，将赤果的身体贴上对方的胸膛。牵过对方的手，覆上自己滚烫的欲望，接触的瞬间眼泪就出来了。他还不懂，原来另外一个人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甜美和快慰。恍惚中，相叶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一直在哭，从一开始，这不公平，所以……
?
?
“把对方做到哭着求饶为止。”相叶说。
?
?
上课铃声打响，他踩灭烟头，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
?
?
又到了快要下课的时候，相叶望着窗外澄澈的天空，这个夏天的天气是异乎寻常的好呢。
抽屉里手机震动。
相叶低头看了看。
?
“下课之后，可以见面吗？”
?
光标下移，
?
“二年B班 吉川。”
?
相叶阖上手机，觉得他要时来运转了。
?
?
?
叔
叔
与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