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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是要怎样来定义呢?”
“嗯,按字典上的说法,是在同一个家里住的夫妇、亲子、兄弟等等,以及血缘相近的人。”
“果然血缘是很重要的啊……”
“不止血缘吧,还有法律意义上的。比如夫妻啦过继啦领养啦,还有像人籍后,跟对方家人也会成为家人嘛。”
“那既没有血缘又月兑离了法律呢?”
“你指同居?恋人关系持续的话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家人的。”
“那……不是恋人呢?”
“share-house?嗯,那算是同伴?虽然广告上也会有说‘让我们成为一家人’什么的……唔,那或许就算是一家人了吧!”
“别这么随便说改口就改口啊!到底是哪边?!”
“你还不明白吗?裕翔。”
知念的双手猛搭上中岛的肩,拍打着往下压,直到双方视线平行。
“血缘也好法律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
他腾出一只手,捂上自己胸口。
“跟字典的定义无关,跟法律的定义无关,关键是你心里对对方是如何定义的。就算是亲生父子,也有两相生厌形同陌路甚至无法容忍对方存在欲除之而后快的。在现在这种社会啊,弑父灭子兄弟残杀手刃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用举那么极端的例子。”中岛连忙打断知念。
“你明白就好。所以什么字典的定义啊,根本没有意义。人生虽然可以比作考场,但这并不是说人生的考验就真的等同于学校的考试了,抱着字典死记硬背是拿不到高分的哦中岛裕翔君!会被残酷的社会淘汰的哦!”
“……先搬出字典的还不是你!!”
中岛一瞬间被知念正义凛然的样子唬住,不过很快回想起来最开始是谁先振振有词地抛出“按字典上的说法”这句话的。而且再仔细想想,知念还马上就把词条的意思给背出来了吧?背得那么顺口却在那里批判死记硬背!虽然很想吐槽这一点,但中岛立刻想到,对方一定会用“我可从来不死记硬背,我那叫过目不忘”之类的歪理来狡辩顺便自夸,于是赶紧放弃了这个念头。
“是吗?”知念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吧就算是吧,我那也只是提供一下参考,谁知道有人就钻牛角尖了……”
“谁钻牛角尖了!”中岛抗议。
“没有吗?在我看来,就因为八乙女老师把有女朋友的事告诉了伊野尾老师却没有告诉你而耿耿于怀、进而开始怀疑你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并为此苦恼了一个星期这件事足够钻牛角尖了。还不是一般的钻哦,钻得太厉害,钻到都快从另一头钻出来了呢。”
钻牛角尖钻到从另一头钻出来是什么意思啊?中岛倒是想理解成想通的意思。
“这难道不是说明我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
“家人又不意味着一定不能互相隐瞒。不肯把秘密告诉父母却跟朋友说个不停是很普通的事吧。”
“跟父母那是有代沟嘛!我跟他又……”
“你们也有哦。”知念冷静地指出,“差七岁呢。”
“……”
“他不想跟你说一定有他的理由……退一万步讲,就算在他心里你的确不及伊野尾老师重要,但那也不能说是‘一点都不重要’吧!‘我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这句话换做我说倒是可以,跟他称兄道弟17年的你没资格说。能得出‘一点都不’这么偏激的结论,你这不是钻牛角尖是什么?还是说你想扮可怜博取同情?别撒娇了裕翔宝宝!这种否定自己的价值也否定别人的感情的话,听了只会叫人生气!”
知念毫不留情地指责,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泛红,似乎真的是有些气愤的样子。
中岛呆愣地微张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一半自然是因为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不可能还像个没事人似的保持心情平和。另一半则是被吓的。眼前的知念是陌生的,他认识的知念虽然平时喜欢损人却很少这么正经地……真正是在责备一个人。
难得见到的一面,可惜被责备的那个人偏偏是自己,不然倒是值得纪念的时刻。
知念很快恢复常态,甚至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伸手在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中岛面前击了两下掌。
“哟,怎么了?一副活见……呃……见到偶像生人的表情!”
看来并没有真的忘记,在险些把自己比喻成鬼以前硬生生地改口,还不忘占中岛便宜。不过中岛想,在某些方面他或许是可以把知念当成偶像了。如果自己也能像知念那样把什么事都看得很透彻,总是这么云淡风轻的洒月兑态度就好了。可他却总喜欢在原地纠结。就好像知念在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马上又能说出这种冷笑话,但他可没办法这么快就把心情调整回来。
因为中岛的持续沉默,知念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
“裕翔为什么总在拘泥非要给你们的关系下定义呢?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在我看来你们就是很平常的兄弟嘛!”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相信伊野尾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平常的兄弟吗?中岛回给知念一个苦笑。
“不过说到伊野尾老师,他也快回来了……”知念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个话题就到这里,你也不想被他听到吧?”
中岛默默点头。就算不是因为伊野尾,他也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了。知念刚刚说的都没有错,他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正因为全都被说中了,所以他无法承受这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和压力。
他被哥哥“抛弃”过一次。
在他十岁那年,他哥哥丢下他,丢下将自己养育成人的养父母,舍弃了冠在名前十七年的姓,变成陌生的八乙女光,回到了自己生母身边。
因为生母罹患肺癌,即将离开人世。得知消息后的光做出决定,要回去陪伴自己的母亲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刻。
尽管那是曾经送走孩子的母亲。
合情合理的理由,中岛的父母也很理解他的做法。但对当时年仅十岁且一直理所当然地生活在父母和兄长百般宠爱娇惯中的中岛裕翔来说,那无疑是一次“背叛”。
在光收拾行李的时候,中岛眼泪汪汪地站在房间门口,嗫嚅着不停重复“哥哥别走不行吗”。得到的回答从“乖,哥哥会回来看你的”到“对不起”到彻底的沉默。最后,中岛把光以前送给自己的玩具小熊狠狠砸到他背上。
哥哥是骗子!
最讨厌哥哥!
心中忿忿地想,不自觉就喊出了口。
后来光的生母过世,但光却没有回去中岛家的打算,以“已成年”为由,过起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中岛想,那一定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那个时候做了那样的事,惹哥哥生气了。
但不知从何时起,回想那天的画面,中岛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没那么做,也没说过那些话。
他只是紧紧捏着小熊然后奔回了房间。气话也只是在心里反复挣扎然后蒙着被子发泄。
记忆出了偏差。而究竟哪一边是事实?他不想确认,也不敢确认。
他问母亲,哥哥是不是讨厌我,所以不肯回来。母亲笑着摸摸他的头,连声说傻孩子,怎么会呢。
可他仍然无法避免那样去想。或许他要的不是答案,他要的只是母亲的安慰而已。
不过从那以后,光回家的次数增多了,也经常会叫中岛去自己那里玩。也就是那时候,中岛认识了伊野尾——光曾经的高中同学,当时的大学同学,以及后来一起回母校做了老师。
而到中岛上中学三年级时,一场真正不幸的灾难降临在他身上。父母出游遭遇车祸,他一下子成了孤儿。
于是,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他们“兄弟”又住在了一起,从此相依为命。转让了房子,父母留下的钱、还有大笔的保险金让中岛暂时不用为今后的学业费用担忧,而刚刚大学毕业的光也找到了工作,所以两人的生活基本上不成问题。
只是……
哥哥是没办法才来照顾我的。
这个想法始终盘旋不去。
无法停止。无法停止。